颠覆中的构建

更新时间:2024-02-1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035 浏览:5841

铁凝是一个独特而个性的作家.在新时期文学浪潮风起云涌的时代,铁凝从不随波逐流,她卓然屹立于反思、颠覆、伤痕、改革、先锋、新写实等等众多的文学思潮之外,以“双重性别”的视角考察男权文化中人类的生存状态,尤其是现代生活中女人的生命意义与现状.从对那些心中埋藏着原始美德的少女的讴歌到以决绝的姿态疯狂挑战传统男权社会文化,再到理性的叙事,铁凝将对女性个体生命现状的关注上升为对人类整体的关注,追求人类整体健康、和谐的发展,体现出女性小说的最高现实.因此,铁凝的女性意识无疑是成熟而深刻的,建立在颠覆传统男权文化及传统女性写作、超越性别观念的崭新的女性意识之上.从这一点上说,铁凝笔下诸多女性形象所具有的深刻内涵不仅是对女性写作的超越和发展,对整个女性文学发展史而言也是一件意义深远的事情.可以说,铁凝为女性文学带来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一、历史文化语境下的新时期女性写作

纵观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历程,我们不难发现,在20世纪文化转型的历史背景下,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不仅与国家、民族的解放有着紧密的联系,同时更积极并富于创造性地参与到中国文学现代精神的构建之中,成为构建中国当代文学现代性与中国当代文化现代性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然而历史证明,20世纪文化转型中的中国女性写作虽然是文学、文化追求现代性的重要构建因素之一,却始终碍于政治及社会等诸多因素而与新时期文学的现代性追求有着某种程度的错位.实际上,新时期女性写作一直面临着与现代性共生并割裂的文化状况.

如“五四”时期狂飙猛进的革命浪潮促就新文学史上第一批女性作家的集体突围,开启了中国女性文学发展的大门.但“‘五四’这场改变了中华民族根本历史面貌的革命运动,并没有同时使女性主义叙事文学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因为说到底五四运动主要是以文化姿态出现的阶级斗争,而不是女性所期待的那种从观念到制度使女性得到根本解放的革命.”女性文学深陷于革命、政治、阶级等宏大的民族历史背景下,导致我国的女性文学自启蒙之日起便旷日持久地挣扎于社会身份与女性性别身份之间.

而当上个世纪80年代以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宣告结束后,中国当代文化(包括文学)中的女性意识才开始了真正的深刻转型.如铁凝的《玫瑰门》,以强烈、自觉且深刻的女性意识创造了一个以女性为主的文学世界,男性人物完全退居于文本边缘.另外,我们并不能单纯地将铁凝的女性写作归为女权写作,因为铁凝的女性写作不同于女权写作所侧重的政治行为,她更多的是对女性生存经验的文学表述,即:从女性的生理和心理出发,以女性的视角写作,但又超越于女性立场.中国新时期文学的女性写作在铁凝这里终于显现出独立、超离政治且以女性意识参与历史叙事的能力.反过来说,铁凝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和积极参与社会构建的精神颠覆了“五四”以来女性写作的传统模式,构建出新的、契合时代特征的女性意识.

二、诗性自我意识――那些心中埋藏着原始美德的少女

与众多男性作家侧重表现十年浩劫的痛苦经历、反思人性命运不同,中国女性文学大都以赞扬人性和理性为主,不约而同的追求对美好爱情的向往,错误地把爱情当做女性寻求自我意识的手段.而铁凝则完全不同于这一立场,她的作品证明了她是具有诗性自我主体意识的,这种强烈的自我感繁衍出独特的自我启蒙特征.与那些在单纯而急切的心情下产生的女性认识不同,铁凝以清新纯美的诗化风格讴歌着那些心中埋藏着原始美德的少女,她们成为铁凝笔下质朴、纯洁的女神.

铁凝对原始美德的热爱与她青年时期在农村插队时的经历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青年时期她所接触的那些具有与土地一般宽厚、质朴的女性给了她永恒的审美依恋,由此孕育出《哦,香雪》这部充满青春的铁凝的成名作.在这部作品中,宁静落后的小乡村由于火车的短暂停留而有了一丝现代气息,同时火车也为那些充满幻想的少女们带来了奇特的情感.铁凝抓住少女们内心世界特有的性别心理进行生动刻画,尽管火车仅有一分钟的停留时间,但对于那些天真烂漫的少女们而言却像是一次难能可贵的盛装宴会,为此她们精心地装扮着自己.铁凝以抒情诗般的充满情感的笔触描绘着她心中美神似的农村少女们.为了改变贫困的生活状态,为了得到一个小小的铅笔盒,胆小羞涩的少女香雪勇敢地登上火车做写卖,而面对别人的馈赠,香雪则坚定地将一篮子鸡蛋塞在客人的座位下.少女香雪的精神中有着大山一样的宽厚与素朴,她努力追求着的小小的铅笔盒实际上承载了女性对自身自尊的追寻,对完美人格与美好生活的追求.

虽然,香雪形象还没有完整呈现出铁凝日后成熟的女性意识,依旧受困于时代的社会意义之下,但香雪本身所蕴藏的对女性身份的重视与张扬(女性自我意识)却明显高于同时期其他女性作家片面地注重爱情、婚姻等角度下的女性个体意识.从这一角度上说,以铁凝的香雪为代表的“诗般优美纯洁的少女美神”形象确实是弥补了新时期女性形象书写的空白,补充了新时期文学初期阶段女性写作的单一和匮乏.

三、片面的深刻――决绝的女性主义姿态

20世纪80年代中期是中国当代历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历史与文化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再次出现了断裂和转型.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进入90年代,女性文学在此时出现了激烈的变革,女性写作开始毫不顾忌地披露在历史和现实中被男性所轻视、扭曲的女性生存现状.因此,新时期女性写作“必将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她像火山爆裂,一旦完成它就引起旧性质外壳的大动荡,那外壳就是男性投资的载体.”铁凝此时的创作表现为以决绝的女性姿态挑战男权中心的特质,直面女性残酷的现实人生,空前绝后地凸显她对男权社会的批判和抗争.以一种激进的姿态走入了她创作生涯中“片面的深刻”时期,走入了20世纪90年代.

1.女性身体的觉醒与革命

“五四”时期的女性写作始终或深或浅地避讳女性的“性”意识,这一状况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与社会意识的逐步转变,女性的“性”意识不再是一个隐秘的话题,男权视角下恪守的女性“性”道德在女性写作中逐步消解.如20世纪80年代中期铁凝的《麦秸垛》,率先以现代的性意识打破了传统性和性道德的桎梏,成为我国新时期文学历史上较早摆脱男权观念、真正体验女性生存的一面鲜明旗帜.不久之后,铁凝又以空前的胆识创作了著名的《玫瑰门》,发出了女性自我生命的第一声呐喊,彻底颠覆并释放了男权统治下压抑了上千年的女性生命躁动.

女性自我身体及的苏醒对新时期文学而言是极具革命意义的,它标志着女性面对男权文化时已经有了鲜明的自我立场,也标志了女性个体意识在解构传统的过程中得到了重新的构建.在《玫瑰门》中,铁凝以赞性健美丰硕的躯体为切入点,体现出女性自身原始而质朴的生命意识和,同时也暗示了作者本身对男权文化的反抗.从根本上说,铁凝在《玫瑰门》中所极力赞美的健康、壮美、充满生命力的女性躯体实质上是作者以女性视角对自身性别及生命的深切尊重与欣赏.它与以往男权文化中女性躯体所具有的含义相对立,女性躯体不再是被践踏和玩弄的对象,她变得神圣而庄严,也不再代表和荒唐,她周身散发着强烈的自豪情感.铁凝借助12岁的苏眉对自身女性身份的觉醒与期盼表达了自身对女性生命的无限热爱,那被男权文化扭曲已久的女性之生命在女性自我欣赏意识的带领下得到了空前的解放.正如铁凝在自传中所说的:“自赏意识其实是不分男女的.我常常感到,懂得欣赏自己,并敢于公开欣赏的人,原本是可爱的.”而伴随着女性自身躯体觉醒的是女性原始的觉醒.铁凝以《玫瑰门》中宋竹西大胆自由、无拘无束的为载体,对男权文化中既定的性观念发起了冲击.在铁凝的笔下,女性的性需求不再是禁忌和的,它代表着一种生命最原始的冲动,其中涌动着无穷的生命活力.因此,铁凝的写作“远不止意味着对女性生命经验与身体的书写,更重要的是意味着女性的视点、女性的历史视域与因女性经验而迥异的对现代世界、甚或现代化进程的记述与剖析.”而传统男权文化意识及男权文化意识中的女性认识在铁凝这里变得彻底失语并无力.

总之,铁凝对传统文化的大胆颠覆着实为深陷男权文化的女性写作开辟了崭新的发展空间.它标志着新时期女性文学彻底冲破了“五四”以来女性写作的既有规律,以铁凝为首的女性作家用罕见的勇气和气魄走出了“五四”时代,女性写作由此开始变得越发深刻和成熟.

2.母爱的背后――男权统治下高尚的祭祀品

在人类的文明史中,母爱是人们永恒歌颂并赞扬的主题.然而,20世纪80年代中期,众多女性作家在愈见成熟的女性意识背后震撼地发现:“千百年来一直被男权文化推崇备至的‘母亲’,是一个被神圣的外衣包裹下推上高尚祭坛的牺牲品”.父权文化对女性母性的赞美和弘扬实质是以一种温和的手段消解女性的自我意识,使女性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无条件地服从男性的统治与驱使.换而言之,在男权制建造的圣坛上,母性高尚、伟大的外衣下蕴藏的是女性无人格的永恒悲哀.当这一认识逐渐清晰起来,“20世纪后期的十年代,女性作品中出现大量对母亲的背叛,拒绝获得母亲身份或文化弑母情境的生成,则意味着即将进入新世纪的妇女们意欲割断女性命运的承接和复制,推翻和否定某种对女性文化角色的坚硬铸模”.

铁凝在《玫瑰门》中塑造出的毒妇司猗纹,带着扭曲的灵魂、淡漠的母性与身边所有的女性为敌.以往痛苦的经历让她心存怨恨,偏执地沉浸在仇恨之中伺机报复一切.虽然司猗纹也希求能够得到幸福,但扭曲的个性导致她势必离幸福越来越远.“不知不觉中,她从受虐者变成施虐者,成了传统文化压制女性的帮凶,对身边的女性、自己的后代也开始了习惯性的和报复.”可以说铁凝的司猗纹与传统文学作品中温柔、善良、无私、奉献的母性形象相去甚远,司猗纹的诞生体现了作者对男权文化中母性概念的质疑,犀利地指出了传统男权文化对女性的压抑与迫害.同时,铁凝试图以纯粹女性的自我角度重构一个脱离男权文化的母性概念,代表了新时期女性写作与传统女性文化角色的断裂和拒绝.

铁凝犀利的目光穿透历史与现实,以深邃的思考、开阔的胸襟与更高的女性意识摆脱了传统文化中狭隘的女性视角.用一种更为客观、理性的姿态走出了女性写作的误区,高举利刃劈向腐朽已久的男权文化,将千百年来在男权宣扬中扭曲的女性生存现状直白地呈现在众人面前.由此可见,铁凝的女性写作是女性自赏与自审意识的双重结合,超越了“五四”以来形成的女性写作规程,实现了从女性自我到理性自我的本质飞跃.

四、理性的叙事――新时期女性小说的最高现实

新世纪,我国的女性写作越加成熟和多元化,但女性自我身份与社会身份、传统文化身份与现代追求在女性写作中依旧处于分裂的状态.可以说,新时期文学中的女性写作前途未卜,女性作家徘徊在大众消费文化下诞生的“私人写作”、“躯体写作”之间,沉沦在男权构架的文化氛围中而丧失了女性文学的本质意义.此时,铁凝逐步理性的女性叙事方式则显得极为重要而意味深长:她既能够站在女性的角度审视女性自身,又能够超越女性角度去追求人性的关怀和人生的意义.从这一角度上说,铁凝笔下众多的女性形象不仅体现了新世纪女性的呼唤,更实现了女性小说的最高社会价值.


另外,理性的女性叙事使得铁凝的写作超越了传统的女性写作方式.她站在对女性身份与社会身份的双重肯定上,消解了单一性别观念所导致的狭隘思想,在更广阔、更理想的空间中构建起全新的女性意识与女性写作.正如她在《玫瑰门》的创作过程中所坦露的:“我本人在面对女性题材时,一直力求摆脱纯粹女性的目光.我渴望获得一种双向视角或者第三性视角,这样的视角有助于我更准确地把握女性真实的生存境况.在中国,并非大多数女性都有解放自己的明确概念,真正奴役和压抑女性心灵的往往也不是男性,恰是女性自身.当你落笔女性,只有跳出性别赋予的天然的自赏心态,女性的本相和光彩才会更加可靠.进而你也才有可能对人性、人的和人的本质展开深层的挖掘.”而这也正是铁凝对新时期女性文学的最大贡献!

当然,无论铁凝如何力图超越性别,她女性身份所带有的女性视角都无从改变.因此,在文学创作中铁凝极为自然地注重女性的情感体验和女性生命的意义,但这并不影响她以和男性作家一样的热情投入到新时期文学主流叙事之中的精神.铁凝认同自身的性别,却并不为此而歇斯底里的狂欢放纵,铁凝认同自身的社会属性,却并没有简单地与男权社会决裂.事实上,铁凝毫不介意自己的女性身份,她的写作(朴实的写作方式、理性与叙事交融的写作手法)证明了她正试图在女性自我身份与社会身份、传统文化身份与现代追求的断裂点上寻觅一份难能可贵的和谐,体现出与社会氛围相契合的文学精神,对我国新时期文学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和影响.(作者单位:山西大学美术学院)

参考资料

易光《女性书写与叙事文学》(上),《文艺评论》,1997年第2期.

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09页.

铁凝《与文学一起成熟》,《人物》1999年第2期.

戴锦华《奇遇与突围――九十年代的女性文化与女性写作•,导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5页.

徐坤《现代性与女性审美意识的转变》,《现代性与中国当代文学转型》,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0页.

张霞《女性宿命的演绎与突破》,四川师范学院学报,1999年6月,第68页.

铁凝《铁凝文集》(D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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