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之叹2016年第1期

更新时间:2024-03-0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5080 浏览:19233

最近回故乡崇明岛,在萧瑟秋风中,踏上我曾经参与围垦的土地.又看到了芦苇!起伏的芦荡一望无际,从我的脚下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秋风中芦花盛开,这些绵延在江滩上的银色花朵,是极为壮观的景象,它们在夕照成了一片金红色,犹如波涛汹涌的火海,在天地间轰轰烈烈地燃烧.

芦苇,曾经被人认为是荒凉的象征.然而在我的心目中,这些在岛上随处可见的植物,却代表着美丽自由的生命,它们伴随我度过了艰辛的青春岁月.我曾经在油灯下为芦苇写诗,曾经自比芦苇,憧憬未来的生活.


物是人非.当年的下乡知青,如今人过中年,我们的鬓发,已如秋风的芦花.然而在天地间盛开的芦花,却一如当年模样,在秋风中默默吟唱着一曲悲壮苍凉的生命之歌.我对芦苇有感情,不仅因为它们曾是我青春岁月的伴侣,更因为它们给我的启示.等寒冬降临,芦花会凋谢,芦叶会枯萎,江滩上会弥漫荒凉.可是芦苇还活着,它们不会死,在冰封的土下,有冻不僵的芦根,有割不断的芦笋.冬天的尾巴还在大地上扫动,芦笋却倔强地顶破被严霜覆盖的土地,在凛冽寒风中骄傲地伸展开柔嫩的肢体,宣告冬天的失败,也宣告生命又一次战胜自然强加于它们的严酷.只要春风一吹,它们就会以一片蓬蓬勃勃的新绿为人类报告春天的消息.生命的歌唱,将替代荒芜和寂寞,这是大自然永恒的规律.

自然界这种生命的轮回和永难被扼杀被消灭的勃勃生机,使我联想到文学的状态.上世纪末经济大潮汹涌而起的时候,很多人曾哀叹文学的没落,甚至担心文学会死亡,然而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人性不变,只要人类还有梦想,还有对美和理想的追求,那么,文学就不会被消灭.就像崇明岛上的芦苇,荣衰交替,生生不息,生命的轮回常演常新.中国文学创作的现状,正在证明着这一点.《上海文学》作为一个老牌的纯文学杂志,也是中国文学的一个窗口.窗口虽小,但一年四时风景纷繁.去年本刊发表的很多小说受到读者的好评,中篇小说如孙的《拍卖师阿独》、肖复兴的《乌夜啼》、北北的《息肉》、范小青的《嫁入豪门》、滕肖澜的《小么事》,短篇小说如铁凝的《1957年的债务》、赵本夫的《洛女》、王祥夫的《发愁》、盛可以的《一张巴尔扎克的驴皮》以及苗炜的《与外星人》、《你知道的太多了》等.小说家们以各种不同的视角和叙述方式,展现并揭示了当今社会的各种生态和心态,也展示了小说的艺术魅力.本刊的专栏,这两年受到读者欢迎.去年的专栏中,刘心武对《红楼梦》的解读,袁鹰对文学生涯的回溯,陈若曦对自己曲折而独特的文学人生的追述,无不引人入胜.诗歌、散文和文学评论,也不断有佳作问世.

这两年来,我们评了两个奖.一个是短篇小说新人奖,征稿不到一年,参赛来稿数百篇,作者来自全国各地,还有港台和海外来稿.这样的情景,令人欣慰.现在的小说家,大多热衷长篇和中篇,短篇小说似乎成为烫手山芋.其中缘由,不必细究,大家都明白.写好短篇,其实很不容易,中国当代的几位擅写短篇小说的大家,沈从文、汪曾祺、林斤澜,至今仍被读者推崇.新人的短篇小说,不可能炉火纯青,但也是雏凤争鸣,很热闹,也很耐听.年轻一代对生活的态度,对文学的憧憬,对小说艺术的追求,都表现在他们的文字中.《上海文学》历来重视对短篇小说创作的提倡和鼓励,这次短篇小说新人大赛,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感谢这次大赛的诸位评委:王蒙、铁凝、贾平凹、韩少功、陈村、迟子建,用心审读了编辑部初选出的来稿,评选出获奖作品.获奖作品陆续在刊物上发表,读者也因而发现了很多年轻陌生的名字.记得几年前我曾就刊物的编辑方针请教李子云大姐,她曾主持《上海文学》多年,是一位慧眼卓识的前辈,她对我说:《上海文学》要在提倡短篇小说方面多做点事情.这是一个不应该放弃的好传统.我们的几次新人小说创作大赛,她都是我们的评委,这届短篇小说新人奖,本来也要请李子云当评委.2009年6月子云大姐突然病逝,实在令人悲痛.我们的短篇小说新人大赛,其实也是在继续践行李子云生前竭力提倡的主张.近日华东师大出版社已将获奖作品结集出版,书名为《鱼吻》.我想,这本由年轻人唱主角的短篇小说选,也是对李子云的纪念.

2010年年末,我们还评出了第九届《上海文学》奖.《上海文学》奖虽是一个刊物的评奖,但一直被文学界和文学爱好者看重,以往的八届《上海文学》奖,曾经评出很多产生很大影响的佳作.第八届《上海文学》奖距今,已有七年,重新恢复这一奖项,也是对多年来支持我们刊物的作者们的一个回报.这届《上海文学》奖,对各种文学体裁和样式的作品都没有忽略,中篇小说、短篇小说、专栏、散文、诗歌和理论,共评出四十位作家的作品.获奖作家中,既有名作家,也有年轻的新人,可以说是几代作家的集会,名家和新人各领,交相辉映.

写这篇短文时,我刚读过本刊2011年1月号的清样.读者对我们的刊物有所期待,但愿新年的刊物不致让关心《上海文学》的读者失望.本期刊物中,有迟子建的短篇新作《七十年代的四季歌》,小说取材之作者的亲历,深情描述了一个小姑娘和几位亲人的交往,人间的亲情,展现在最朴素的场景中,却让读者心灵颤动.在迟子建的小说中,这是很特别的一篇.作家的真诚,永远是感动读者的最重要的原因.刘心武的专栏,在本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读者喜欢他的文字,也是因为他真诚的态度.今年他为自己的专栏题名“人生有信”,首篇写他和冰心老人的交往,两代作家之间的心心相印和惺惺相惜,正是珍贵的文学精神世代传承的写照.今年新开专栏中,“我的伪造生涯”是张辛欣别具一格的文字;“学海辨踪”是李泽厚对自己的思想和人生旅途的回顾和思考,值得读者关注.张抗抗的对文学的思考、南帆理论新作《文学、大概念和日常纹理》,也很可一读.

本刊从2010年12月号开始,大幅度提高稿费,引起文坛和社会的热议.这是政府对文学的尊重,也是社会对文学的支援.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经济大发展,中国人的收入增长几十倍,物价也大幅度上升,然而文学刊物的稿酬,却十数年来没有变化,这种现象,不正常,也不合理.作为编辑,这些年来我们其实一直为此困惑,并非我们无心无为,实在是无奈无力.在目前社会状态下,中国的纯文学刊物是具有社会公益性质的出版物,担负着展示文学成就,扶助文学新人,促进文学创作的责任.中国需要这样的文学名片.这些年,我们苦心经营着刊物,坚守纯文学的阵地,坚持追求文学的理想.虽然清贫,但心安理得.很多人曾建议我们改变方向,以适应迎合市场,这样的建议,对我们并无诱惑力.因为我们深知,媚俗,对我们这样的纯文学刊物无异于.我相信我们的行动不是堂吉诃德战风车.我们的作者,很少有人为稿酬斤斤计较,大家看重《上海文学》,以在这里发表新作为荣,这也是我们的荣耀.作者可以不计较,编者却不能不计较.提高稿费,绝非媚俗,而是关乎文学的尊严,也是对作家创造性劳动的尊重.我相信,很多年无法改变的文学期刊的稿酬现状,应该会有一些变化了.

又想起了芦苇,想起了那些在秋风中飘动的银色花朵.当年在崇明岛“插队落户”时,住芦苇棚,在油灯的微光下读书写作,那时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有稿费.写作对于一个真爱文学的人来说,是追梦,追理想,即便永远没有稿费,大概也会一直写下去.帕斯卡说:“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这比喻使我感到亲切.以芦苇比人,喻示人的渺小和脆弱,其实,可以作另义理解,人性中的忍耐和坚毅,恰恰如芦苇.在生生不息的人世间,文学和江畔的芦苇一样,永远会向世界展示它的顽强和美丽.每一个热爱文学的人,都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在大自然的清风中,自由地发芽,长叶,开花,歌唱等

2010年12月14日于四步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