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杰:镜头之外的耍猴人和写妻故事

更新时间:2024-03-3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3946 浏览:157116

摄影师马宏杰一连几年跟拍写妻者、耍猴人,他说要继续记录这些人,“到他们死或者我死”.

马宏杰镜头前的这些人,是“无法用正常的道德标准去评判的”.他一张张照片呈现出的是超乎想象的自然表情.

《耍猴人》系列中,一个妈妈给刚刚失去母亲嗷嗷待哺的小猴子喂奶;《西部写妻》系列中,当达成交易时,几只黝黑、爬满皱纹、脏脏的手伸向那厚厚的一沓钱,一万多块等马宏杰说,自己“想传达的就是一个真实”.

这位《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从1998年的纪实摄影《西部招妻》开始,从新闻摄影记者逐渐变为一个关h不人文的摄影师.

悬壁上的采药人、采石场的工人、行走江湖的耍猴人、树上作业的割漆人、黄河上的人家等等,六个家庭,六段人生故事.马宏杰跟拍他们的时间最短的也有6年.

现如今,他经常能接到拍摄对象的,找他们口中亲切称呼的“小马”,跟他商量家里的大事小情,“采药人”还让女儿认了马宏杰当“干爸爸”.干女儿结婚时,他更是带着“千里挑一”(1100元红包)的祝福去参加的.

那叠钱背后的写妻故事

马宏杰拍摄的主人公正民在家行三,3岁得了小儿麻痹,左边身体不听使唤.到了适婚年龄,家里开始全力为孩子找媳妇儿.

1998年,老三娶了第一个老婆,是一个儿时患有脑膜炎的“憨姑娘”,不跟他同床睡觉.婆婆让亲家给儿媳妇做工作,老三也整日拿着本《新婚必读》在地里学习,家里甚至给女孩往可乐里放了镇定剂,全然没有用.老三放弃了他的第一段婚姻.

2000年的一天,一位从宁夏嫁到村子里的媳妇给老三当起了媒人,说“只要肯花钱,保证给老三娶个老婆”,这时一家萌生了去宁夏固原县“写媳妇”的念头.出发前,老三的妈妈给马宏杰打了一个,他立马决定跟他们一起去,拍摄“西部招媳妇”的全过程.

固原县是宁夏西海固(西吉、固原、海原)地区的一个组成部分,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在这里“养女儿、卖女儿”是很普遍的现象.

“远嫁到好的环境中去,对这里的姑娘来说就是唯一的出路.家里既得到了经济补偿,自己又改变了生存环境,应该说是件好事等挣扎在贫困边缘的人,他们会抓住每一个到来的希望.这种希望有时是不能用正常的道德去衡量、评价的.”这是马宏杰为他的作品配写的一段文字,也正是对那里生存状态的很好的诠释.

老三一家人到固原县以后,先到了一位硬朗的老太太家,她带着女儿们过日子.马宏杰很奇怪,“这个老太太这么大岁数啦,怎么一家大的小的都管她叫妈呢!”后来才知道,老太太刚花几百块写来孩子,养大后再卖掉.

这个地区的行情是:上过学的姑娘可以卖到1万6,没上过学的卖1万1.价钱在每个诚心写媳妇的家庭承受范围之内,可是,媒婆常常为几百块的私利,无端搅黄婚事.

到现在还让马宏杰耿耿于怀的是这里的人“一反悔就打架,我们才呆了几天,就打了3架!”他拍了一些不打算公开展出的照片,“那么穷和那么贫的地方真的没法说尊严.”

马宏杰住的那个屋子是条件比较好的,可掀开垫子都是虱子、跳子,于是他在睡觉的时候,把衣服脱光,挂在灯绳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氆氇氆氇身体,穿好衣服.

看了好多姑娘都没有成,最后到了新民乡,终于找到了一户适合的人家,也是这里最穷的一家.父亲缺失劳动能力,母亲因为眼疾失明了.别人家的炕上铺~个席子,上面再铺一个褥子,他们家就只有炕席.女儿香玲个子高高的,人也很开朗,才和老三见一面,就聊得手拉手了.

“13000元”,香玲被“卖”给了老三当媳妇.香玲父亲还没把钱拿热乎呢,就被他亲哥哥劝说,“把钱放你这儿里,你身体也不行,老婆又是个瞎子,夜里就给人偷了.你还不如放我那儿.”大家也都觉得他哥哥说的有道理,不过此后他们家再也没有要回那笔钱.’

走的那天,瞎了眼的母亲一路追到大门口,扶着墙,掩面大哭.而女儿则蹲在雪地里埋着头痛哭.

小两口起初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半年以后,家里发现香玲喜欢去村里的小卖店赊东西吃,家里常常要还很多钱.

更要命的是她只认识10块以下的钱,她说100元是“检测钱”,死活不要.最后,老三家决定让香玲的父亲把她接回老家.临走时,马宏杰给了她100块,她不收,愣是要换了两个50块的,她才收下,跟父亲回固原了.

第三个媳妇是从云南写的,花了1万4,但是没多久,女孩说要去车站送人,跑掉了(俗称“放鹰”).为了讨个媳妇,老三家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他父亲被活活气死了.

全家把宝都押在第四个媳妇身上了.有了前车之鉴,家里人对这个媳妇都提高了警觉,不准她回娘家,唯恐再被“放鹰”了.但是,这个姑娘受不了被困在这儿,而且人又固执,竟然喝了敌敌畏寻死.抢救过来之后,老三家不忍心再为难她,忍痛把她送回了娘家.意想不到的是,没多久,媳妇又回来了,说“还是这儿好!”现在两口子有了一个健康的女儿.

一代耍猴艺人走江湖

杨贵林是一个耍猴艺人,从小跟着父辈耍猴,一耍几十年.如今,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走这条老路,宁愿他去南方打打工.2001年开始,马宏杰跟拍他们的漂泊生活,上了杂志、影展的老杨,也感觉到一种“骄傲”.

生长在洛阳的马宏杰,小时候也围观过当街耍猴,总觉得“新鲜、好玩儿”.但如今耍猴卖艺,根本进不了一二线城市.

直到2000年的5、6月份,他在河南再次看到耍猴的表演,并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值得挖掘拍摄的好题材,并立马打听到耍猴人的故乡,原来是“诸葛亮火烧新野”的河南省新野县.“在江湖上你只要见到耍猴人,他多半就是新野的.”耍猴人告诉他.

“我始终不明白,四川的猴子怎么被河南给耍了!”马宏杰追问着.

初到“耍猴艺人村”的马宏杰遇到冷眼,没人愿意告诉他要找的耍猴人.就连村支书的老婆也数落马宏杰,“要是来骗钱的就赶紧走吧!”

村里有些人的媳妇是“写”来的,连杨林贵的媳妇也是18岁时被别人卖给他的.村里人怕马宏杰是来村子暗访,没有人愿意让他去家里住,只得在村子的大队部住了七天.离开前,他给老杨留了一个,说,“出去耍猴的时候给我打个.”

新野县人多地少,闲置劳动力很多.每年秋收后,耍猴艺人们就要出发.老杨还记得马宏杰的嘱咐,给他打了一个,出乎老杨意外的是,马宏杰要跟他们一起“扒火车”.

耍猴艺人为了省钱,选择“扒火车”:趁站台的管理员不注意,爬上开往目的地的运煤、矿石、集装箱等的火车,然后躲在寒冷透风的露天车厢里.

马宏杰这次决心“拼了”,在扒火车前,他写了30万的保险,尽管明知道“即使出了事儿,保险公司也是不会给赔的.”

马宏杰特意去铁路部门开了“介绍信”,这信切切实实地帮了老杨他们好几次.艺人们被扣押的时候,马宏杰的记者身份和介绍信,让他们一行人被放出来.在等待扒车时候,小保安看在马宏杰的份上,对这些耍猴艺人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都让马宏杰很感激.

马宏杰很幸运的是,当时扒的是一辆拉矿石的火车,冷是冷,至少干净.最苦的是拉煤的车,火车―开起来,随着风,一节一节车厢里的煤灰漂浮在空气中,倒在车厢里的耍猴艺人们,只能用被子盖住身体保暖,却很难呼吸到新鲜空气,往往到站的时候,“一个个人都黑不溜秋的,像刚从矿井里出来似的.”


最危险的当数载集装箱的车厢,当年,老杨的同伴被掉下来的集装箱斩断了双腿.

一旦上了火车,至少要坐上三天三夜才能到站,六天六夜也是常有的.特别是每当火车进站的时候,每个人都要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避免让铁路上的人发现,否则一定会被赶下车.

2004年后,扒火车者会被拘留,老杨他们只得改坐客车了.进城后,他们一般住在大桥下、破房子里.“七八人的小班子,有一个专门做饭的,负责一行人的一日三餐,班子每天会固定给他15元钱.”其他人则每天出去表演赚钱,“一个观众只收一两元.”

有一次,老杨在街上表演,收到了一张50元的检测钱,无端赔掉48元,那一天总共收入才几十块.心情不好的老杨忘记给猴子盛饭,独自蹲在墙角吃了,谁知猴子用石头打翻了整锅菜,老杨才恍然大悟.

“猴子要吃第一碗饭,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马宏杰解释说,耍猴艺人们靠“猴子”吃饭,猴子的地位是很高的.

过去,耍猴是一种文化,在表演之前,耍猴艺人们一般要唱一段,这时,机灵的小猴子就会配合唱词进行表演,戴起“孙悟空”或“猪八戒”的面具,穿上相应的衣服.可现在村子里只剩下一只20多岁的老猴子还有这种本事了.

如今的表演往往是一上来就让猴子耍把式,然后上演“人猴对决”,不了解的人常谴责这些艺人们是在“动物”.老杨告诉马宏杰:“打猴子其实是真戏检测做,你看着鞭子打的响,其实打不到猴子身上,如果是真打猴子,那我们每天演出四五场还不把猴子给打坏了.我们靠什么吃饭哪观众们有了情绪才证明我们的演出是成功的.”

马宏杰讲求慢工出细活,他的每一组照片都至少跟拍了6年,他更下定决心将这些作品“做到他们死,或我死”.

人们惊异于他怎么能够深入到每家每户去拍摄这样自然,甚至私密的照片,他只是简单地解释为,“我是个善良、没有侵略性的人.”

马宏杰认为,“摄影作品体现着一种责任.可以像媒体报道《孙志刚之死》那样,废止一个条例,从而发挥出摄影的社会作用.”

马宏杰最近对青藏线的“祈福人”很感兴趣.这群人白天沿路磕头,晚上休息睡觉,反反复复需要持续参拜两年,才能到达释迦牟尼像前,抚摸一下他的脚趾头,许下一个愿望.

“满世界都是可选的题,但是人们却都处于疯狂的躁动之中.”马宏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