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来山花事(二题)

更新时间:2024-02-23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9974 浏览:142170

梨花又在三月开

又是一年三月三,佛来山的梨花节已经是初成气候了.

说是家乡,还是极少回去的.倒不是对老家少了情感,套用一句歌词:“为了生活,人们四处飘泊”.――这些年虽未立业但已成了家.虽说仅隔二十多华里的路,竟也多半是春节才带着妻儿匆匆忙忙地回佛来山一趟,匆匆忙忙地去祖母、父亲的坟头挂几张纸钱、焚一炷素香,去尽作为后人需要传承的责任和义务.――甚至我还不能保证,倘若有一天我那年迈的寡母不在人世的时候,我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年年都回老家去.这种无奈,其实何尝是我才有,在我所熟悉的人中又有几个能每年都如愿而回近在咫尺的老家呢!

但那年我却又回去了,而且不是在春节.那是举办首届佛来山梨花节之前的一年,受当地乡干部之邀,更主要是缘于那无法割舍的家乡情,我约请了本地文艺界的几位人士到佛来山采风,更主要是想探讨一下当地众多的老梨树的利用价值.那时江河上的桥已建成,沿山盘旋的公路正在修,尽管已现雏形,但尚不能通车――其实即使是能通车,我们一行人恐怕也还是要刻意寻山路爬上山去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当然三月的天气一向是风和日丽、极容易满足人们亲近自然的的.一过河,我们就沿着那窄窄的单田坎往山脚走.到了山脚,终于寻得几棵老梨树,却发现树上已无花朵,枝条上挂着的是星星点点嫩绿的芽.我们都认为,或许是由于海拔较低,这些梨树的花期较之山上要早,梨花已谢了吧.在这之前的两三天,我们一行中有两位已经到佛来山看过梨花了,他们说当时花开得正是时候,陪同我们的女乡长也讲,说不定这两天正是盛花期呢.这倒多少消除了一些我们心中隐约的担忧――倘若看不到梨花的盛景,我们又去看啥呢山路越走越难走,一行人仍起劲地走,全有赴宴的兴致.老梨树是越来越多了,在那些茅舍瓦屋的门前房后,有的三五棵十数棵成群,有的却孑然独立.却几乎全都不再有花,即便偶尔有一两棵有那么三两枝上仍有点点雪样的白,也总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平常朋友聚会时为迟到者夹在一旁预留的几筷子主菜,古梨树下,是厚厚的已变得淡黄的干梨花瓣,有些地方,新栽种的黄花梨树的小枝条还开着花.这还会让人联想到一台盛大晚会即将落幕时在前台鞠躬致谢的主角.――是的,我们终没赶上佛来山那花的盛宴,我们看到的已是盛宴之后的杯盏狼籍和那盛大晚会中悄然转身渐行渐远的背影.

离开老家的时候年纪尚小,加之以后又寡于亲近.认识的和被认识的人都已不多了,那天在山道上还遇到一个强悍的汉子,一问竟是小学时一个班的同学,看到跟随在同学身后他已有十余岁的儿子,嗟嘘不已.中午去吃饭的那家农户也不认识,女乡长在介绍我们时便刻意突出了我这个家乡人的身份,于是便说起原来住在哪个村哪个社,便说起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才知男主人又曾是我父亲的学生.这一来,少不了就会多敬几杯酒,少不了就乐意多接受几杯酒.酒是装在土罐里的,一种肚大嘴小少说也能装一二十斤酒的罐子.客人围桌而坐后,主人便抱起那土罐,将罐口很轻巧地往桌上那硕大的土碗里一倾.“哗”地一声,土碗中黄澄澄的酒便满满当当.好在客人中不乏懂酒和海量之人,看酒色嗅酒香便知道那是好酒,也就不惧怕那同样硕大的酒杯了.――那当然是好酒.叫“梨花白”,酒是当地特产的高粱原度酒.泡酒也有讲究,适量的、红枣、枸杞是少不了的.干净的干梨花瓣更是少不了的,大概还有何首乌之类的吧!装在土罐里密封好,罐是一定要放在阴冷的地角的,个别苛刻的人甚至还要将罐埋在土里.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十几年,这酒拿出来招待的客,那客人在主人眼里还真得有点分量呢.

乡亲们对一天天延伸上山来的公路是欢迎的,从他们与乡干部的和睦关系中也能看出对干部们的感激.但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又很迷惘,“公路修通了,山上就能热闹起来吗”――他们了无信心,甚至顾虑重重.我们也有些着急,便四处寻觅,寻虬枝盘结的老梨树,寻清幽的去处和特色彰显的景致,绞尽脑汁地给一些树和一些景物取一些自认为妥帖的名.我们还向女乡长和乡亲们建议,可否办点什么节造些势来带动一下佛来山的发展,甚至还凑了几句宣传词:“春赏如雪之花,夏尝似蜜之果,秋瞻古树老寺,冬观玉树琼枝.”

今年的梨花节已是佛来山举办的第三届了.人员众多的程度,完全可以和物质匮乏的年代电影或是马戏下乡时人们的那种蜂拥而至相比,不同的是男女老少的衣着光鲜了,神情更悠闲了.三四公里的路,竟然已不能任由车辆自由通行,县、乡一直都把这梨花节作为大事来办,派出一干的来维持秩序 .公务车当然是可以通行的,除此之外就只准许特调的几辆公共汽车运行了.许多人就往车上挤.也不管车费贵与不贵了.这倒乐坏了车老板,当然挤上车了的人也高兴.更多车没能装上的人也就只能沿着公路往山上走,既不着急,也不憋气,三三两两的,散步一样.

梨花节的主会场就在当年我们吃晚饭的那个叫“石燕子”的地方.那几间屋子还在.只是曾经开满油菜花的旱田已用沙石填做了会场.阡陌已失,那几株老梨树下是红砖和水泥板垒起的高高的表演台,表演台的装饰和会场周围的广告标语很有些现代味道,这倒也让那老梨树和农舍越显古气.当地的乡亲大概已习惯了这种热闹,或许现在他们甚至还用自己的努力和热情期盼着这一年一度的热闹.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熟练地支起竹栅板摆起小摊,甘蔗、爆米花、瓜子,应有尽有.当然还有“梨花白”,只不过是用旧曲酒瓶装着,大肚土罐放在了摊板下.竹桌上是粗糙的盖碗茶的茶碗,竹椅散乱地在四周围着.更多的当地人是和上山来的人起劲地一会儿往台上看,一会儿又在看那些摊子和车子.台上的表演雅俗都有,流行歌曲、现代舞,有时又在舞狮子、唱“车车灯”,今年竟还有春节的“说春”和农村结婚时的“背瓢兜”表演,看得人都好像恍恍惚惚的,引得连摆摊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还是有人没有去看闹热.附近的农户――那些“农家乐”的主人们,他们按捺住性子,在给梨花节的客人们准备着简朴却又富有特色的餐饭.而最终我们也没能在曾经去吃过晚饭的小刘家吃饭,在他家吃饭的客人相当多,只是没有瞧见小刘两口子,也没有打听他们在干啥――小刘他们恐怕是不知道的,当年为他们的发家致富而想方设法、打主设意的那个年轻的诗人已经去世.这个诗人当年在这“石燕子”乘着酒兴,还一定要认小刘妻子那尚在腹中的孩子为外甥的.算起来,他们的孩子也该三岁了,倘若那个诗人义舅在世的话,这孩子也早该会喊他了.


而梨花在三月总是要开的.来年,佛来山的梨花还会开.

梨花谢后

只十来天,梨花便谢了.

这是三月,――一个人与自然最为亲近的时节.佛来山的梨花开了,又谢了,短暂得令许多专往赏花的人唏嘘感叹不已.

对于佛来山的梨,我是熟悉的,那里最集中的产梨区就属家乡那个叫“开佛”的小乡镇.大概因为生于斯、长于斯,反倒没特别觉得佛来山的梨树开花时才最美.近些年缘于生活水平的提高,回归自然已是必然,踏青赏花就成为一种时尚,许多地方便办起“梨花节”.也曾到过一些地方,看到那些树龄不超过十年的新梨,低矮羸弱的枝桠上躲藏着星星点点的白黄小花,常常心存固执的偏见――还是觉得家乡的梨花美.

“落落漠漠路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家乡的梨花,我有深刻的印象.年年三月,只需在望得见山的远处,不管是青天缈缈,还是春雨绵绵,都可看到一簇簇、一团团雪样的白在山腰静静缭绕,风吹不湮、雨浸不淡――那便是开得正旺的梨花.佛来山的梨树多是老树,百岁古梨并不少见,据说甚至还有三四百年以上的.品种繁多,却并不影响开花的一致,一样的虬枝盘结,一样的花朵雪白,有梅的芬芳,却又有比梅更多一些古朴沧桑,真正是“老树着花无丑枝”.家乡少雪,直到当年读课本上岑参以花喻雪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时,这才知道那未曾见过的雪其实就宛若这年年开放的梨花.可惜那时的人们没有赏花的心情,农人固然十分看重梨花,但他们是由花而想到一年的收成.这个时候最繁忙的当是蜜蜂,它们总忙忙碌碌地往返于花丛和农家屋檐下那一只只蜂桶之间,采蜜授粉,酿造梨样的甜,酿造着佛来山人年复一年的生活.

梨花开始凋谢.遍野漫山,纷纷扬扬飘洒,“夜来过岭忽闻雨,今日满溪俱是花”.此时的村野院落,古池老井,随处总可见一地酥软的鹅黄.川人喜酒,佛来山人更是如此,酒自然是本地的高梁酿成,却装在大肚陶罐里,加了细心挑拣的干梨花,用黄泥封了保存,不到三五年是不启封的――这种酒谓之“梨花白”,恐怕是这里的独创,佛来山人很亲近它.佛来山农家的房前屋后多有古梨树,劳作一日,傍晚一家老小围坐院坝的梨树下吃晚饭并不是奢侈.一两个时鲜蔬菜,最好还有隔年的“风萝卜”煮老腊肉,“梨花白”是少不了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呼妻唤儿,大碗喝酒,佛来山人活得自在.

梨花谢后,终于到佛来山,那已是下午.在一个地名叫“石燕子”的台地,我们看见一棵棵合抱的古梨树,静立于阡陌之中,花已落尽,老枝上挣出簇簇小而圆的新叶,闪亮成嫩绿的镜片,在春日红暖的阳光下招摇.一幢半幢的青瓦房在梨林深处若隐若现,有荷锄的男女在远处友善地招手,粗犷的吆喝中透出一股浓浓的古韵,割草的小孩子倒有些羞涩,只远远地尾随,张望.古梨树下,还有菜花开着,灰的白的土狗,在其中扑腾、雀跃,遍地干燥的花朵――梨花,还有菜花.是气候和地理位置的原因吧!水田很少,偶有一块两块在菜花与菜花之间,也是窄窄弯弯的,像是刻意的修饰.依偎一棵古梨树,看远处的菜子花黄,看山下依稀可辨的路、河,还有翠色的秧田,感觉是依偎在先人的臂弯和胸怀.竟心生出一种莫名的感伤――古梨树历经的,该有多少世事的沧桑.

炊烟袅袅,我们随便走进一户人家.主人姓刘,小伙子从部队退伍后又外出打工,刚返家结婚.新娘子也是打工妹,娇羞却不失大方.小俩口忙不迭的端茶敬烟,热情诚恳,不亢不卑.大红对联,端贴在大门,满屋的喜气.话题当然是从梨花开始,尔后就谈到梨,谈到这里的古梨树.小伙子的话就多了起来,脸上就有了自豪的神色.随手指着院坝边一棵梨树,他有些得意:“据说我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在这棵大树上爬上爬下呢,叫它‘百岁树祖’不为过吧!”又带我们去看屋后,那是紧靠山崖的一块阔地,几十棵古梨树枝蔓相连,遮天蔽日,树下形状各异的大石被厚厚的地衣包裹,鸢尾花开得正是时候.大石上,草丛间还看得见已落下的梨花.四野静得好像还听得见有花落的声音,令我们这些刚从喧嚣中走来的人恍若隔世.小伙子介绍说像这样的古梨园在佛来山还比较多,这样的古梨树他家就有好几十棵,估计这一带上百年的梨树有几千棵呢.同行的一位老作家居然已语不成句,连连颤声道:“可贵呀,可贵!不容易啊!这每一棵树,每一根枝,都是诗,都是画啊.”一再嘱请要好好保护.

晚饭就在那棵“百岁树祖”下吃的,石磨豆花,土鸡炖粉条,还有就是“梨花白”.酒,已远远不止三巡,话题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梨花和梨.谈到古梨树,主人的话语显得有些遗憾:“外面的人们只觉得梨开花时才好看,那是他们还没懂我们的古梨树呢.其实呀,它们一年四季都有看头”.他激动地指着夜幕之中:“你们现在瞧瞧,它们好不好看!”暮色下的古梨树,已成一个个的影,穆然无声,似乎也在询问或是诉说着什么.我们沉默不语,甚至有些羞愧难当.新娘子在一旁插话说:“要是挂了果,那才好看呢.等到我们的‘佛梨’成熟了,你们再来赏梨嘛.”谈到未来,主人十分自信,说已不打算出去打工了,要在家乡保护古梨树,开发新果品,发展生态旅游,让人们更了解佛来山的古梨树,更了解佛来山和开佛.

夜色深深.在古梨树林里,我们探索着一路前行.已过山坳,看见远处有人仍擎着亮光伫立.风起处,衣襟绰绰,古梨树“哗哗”作响.

责任编辑 聂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