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三题2016年第9期

更新时间:2024-04-2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5183 浏览:19871

“淑女”这个词,最早应该是见于《诗·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历代解释《诗经》的人,都对这个“淑”字有一个共同的理解,那就是“善”.按照中国传统道德的标准,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是把德行放在一切之首位,你纵然才高八斗,贵为王侯,富有四海,但德行有亏也一样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过去要求女子有四德:德言容工,同样是德行在先.人性的善和美是相辅相成的,只有“善”的,才是“美”的,而仅有“美”是不够的.所以,能被称得起淑女的人,一定是品性贤德、心地善良、性格温柔、才情兼备的人,窈窕的容貌倒是次要的.

这是一座小城,县级市,不大,历史却很辉煌,地名的来历可以上溯到大禹治水时期,以后的历朝历代,又始终处于交通枢纽和军事重镇的地位.千百年来,海内外商贾云集,南北方文化交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故而物产丰富,名人辈出,细数起来,也不枉担了“文化古城”的名号.天地钟灵毓秀的这些风流人物里面,颇有几位女子,文采武略、不同凡响.她们虽没有什么经天纬地、标秉史册之壮举,也无惊神泣鬼、流芳千古的传奇,但也绝不是凡俗之品.若不把她们的故事记下来,书写几笔,使她们空埋没于市井巷口、贩夫走卒之间,倒使人颇有几分遗憾.现将她们略加分类,权且将她们称为“淑女”,小记一下.

严若霞

严若霞是这个小城著名的妇产科医生,生于斯长于斯归于斯,除了去青岛进修学习的那一段时间,基本没有离开过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

严家上溯好几代都是读书人,虽说没出过什么名人名家,但圣人的教诲是牢记在心的,对子孙的教育从不含糊.就算子弟中有不读书不识字者,做人也要正直友善,不可败坏了严家的门风.若霞出生的时候西太后还在,她从小是按照传统模式教养的,读书写字、女工针织,样样都精细学习.六岁那年,父母照例给她缠足,若霞性格温顺听话,夜里疼得泪水湿透枕头也咬着牙一声不吭.到了民国开禁,无奈她的脚已然变形,放也放不开了.因为严家很早就皈依基督教,所以,若霞在“四书五经”之外,还添了一本《新约全书》,小小的她便虔诚地决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基督的事业,为拯救世人的苦难而努力.


若霞十六岁,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当地基督教会办的医科学校,先学助产士,毕业以后在小城著名的教会出资的广德医院工作,几年后,因业绩突出,被医院公派去青岛德国基督教会开办的大医院进修,学成归来后成为妇产医生.

严若霞医术高明,心地善良,对待所有的患者,无论贫富,均一视同仁.那个年代兵荒马乱,老百姓能去医院生孩子的极少,大多在家请个接生婆凑合一下.生孩子自古是女人的鬼门关,和阎王爷就隔一层窗户纸,一不小心母子俩就都不能保全,即使顺产,婴儿的事故率也很高.其实,当时医院的医疗条件也有限,基本全靠医生的个人技术.若霞除了在医院坐门诊,也常常被请出去给人看病、接生,她把软底布鞋里塞了棉花,有时在产床边一站就是一天,医德、医术,都令人尊敬.

严若霞的婚事是父母安排的,七八岁时就订下了,两家门当户对,又都是基督信徒,彼此非常熟悉.夫家是邻县人,生得眉清目秀,名苏东篱,取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意.才学也好,在当地颇有名气,被称为“小东坡”.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去青岛订做的礼服,若霞白色的拖地婚纱,东篱燕尾服打领结,照了大幅的婚纱照,在教堂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这一切,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还是非常时尚的,让这个小城因这场婚礼而轰动一时,多年以后,还有许多人无比羡慕地提起.

婚后,严若霞继续在医院埋头工作,苏东篱则做了当地的县长.他为人耿直,清正廉洁,在当时的乱世,出污泥而不染地支撑一个危局确属不易,明的暗的多股势力都来挤兑他,日子过得很不平静.若霞在这一段时间,生下了两儿两女.虽然做了县长夫人,若霞却没有享受到什么富贵清闲,她请了保姆带孩子,自己天天在医院忙,每天都有新生命在她手中诞生,生活忙碌而充实.

一晃到了三十年代末期,日军大举侵华,整个国家陷入了战乱,山东首当其冲,受日本鬼子的祸害最厉害.国民政府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了重庆,置大片河山和亿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苏东篱拒绝担任伪职,积极守土保民,并投身抗日活动.在一次骑马外出时,不明不白地死于路边.严若霞接到消息跑到城外,人早已僵硬了,那时的技术水平又查不出死因,就算查出了又能怎样若霞只能和儿女们哭干了眼泪.

不到四十岁,严若霞成了寡妇,自己带着四个孩子艰难地生活.后来战事越来越紧,医院被迫南迁,若霞拖着孩子无法跟去,就失了业,只能靠典当家中的东西过日子.万般无奈之下,她把十几岁的大儿子送去工厂当学徒,把小女儿寄养到乡下的亲戚家,自己带着二儿子和大女儿,把原来的大房子卖了,租住了一间小屋,靠给人浆洗缝补勉强生活.

严若霞仿佛一夜间脱离了旧日的环境,从受人景仰的医生变成了为柴米油盐忙碌的家庭妇女,没有了白大褂,成箱的真丝旗袍和裘皮大衣也进了当铺,她却依然淡定而从容.布衣荆钗,掩不住她天然的优雅和秀丽,脱俗的气质使她在穷街陋巷照样光彩照人.苏东篱和她的许多旧日朋友,经常过来帮她,那些受过她恩惠的病人,也悄悄地将一些日常用品放在她小屋的门口.她婉拒了许多提亲的人,这其中,有真心诚意者,也有不怀好意者.她依然每周去教堂做礼拜,帮助牧师做义工,为东篱,为儿女,为基督,也为自己,守住了一片纯洁的天空.

当然,还是有不少孕妇慕名来找她,严若霞用自己高超的医术,尽心尽力地为他们帮忙,不管是紫檀的拔步床、西洋的席梦思,还是破席的土坑头,都有新生的婴儿在她手中呱呱坠地.伴着这些鲜活的小生命,苦日子在严若霞的身边悄悄地走过.

日本投降后,若霞和孩子们的日子比原来稍微好过些.一来,孩子们都大了,能在生活中帮她,二来,广德医院回来了,她能再去工作,就有了固定的收入,三来,她和东篱的一些旧日朋友,从后方回来,在地方政府中担任了相应的职位,看她孤儿寡母很艰难,就伸手周济她一下.但是,正是这些人的周济,日后却恰恰给她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新中国建立以后,广德医院改名地区中心医院,从“帝国主义的洋教会”回到了劳动人民手中.院里有了军代表,阶级出身高过了医疗技术.严若霞这样的“旧社会封建余孽和帝国主义洋走狗”,医术再高,也要夹着尾巴做人,接受新社会再教育.若霞本来就是个低调的人,这一来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医疗术”,随着医术的日臻成熟,她的名望更大了,邻近几个县市的病号都跑到这个医院来慕名找她.若霞一方面兢兢业业地工作,另一方面认真指导青年医生.战争刚刚结束,百废待兴,技术人才非常缺乏,严若霞逐渐成了医院的顶梁柱.每天,当她一身白色隔离衣,穿梭在病房中时,在所有病人和家属的眼里,她是真正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