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小三题

更新时间:2024-01-23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6971 浏览:79947

带着伤疤的男人

屏风可以在宽大的房间里隔开别人的目光,所以,那人已经是第三次坐在屏风中等待了.在本世纪的最后一年他手指间夹着烟,烟雾从屏风中上升时我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带有伤疤的脸.当所有人都坐在这座屏风酒吧与恋人约会时,他却独自一人坐在屏风中等待.一个面庞上充满伤疤的男人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我就这样被这种监视的理由所圈住了.于是,当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决心陪他坐在这座玻璃屏风中,我想,我在设想他所等待的那个人会是谁.

不言而喻,我的存在对于那些监视我的人来说同样是荒谬的,我监视别人,而别人同样也在一个我看不见别人的地方监视我.有些事情就在我们身边发生着,就像那个带着伤疤的男人走进了我旁边的玻璃屏风.此刻,他就在里面,是第三次了,我想,他等待中的那个人应该到了.他等待中的这个人毫无疑问应该是个女人,因为只有女人才可能让他有耐心地坐在一面玻璃屏风中等待,只有女人才可能让他带着伤疤而来.此刻,他脸上的伤疤似乎隐匿着一个谜结,我想,他等待中的那个人一旦来临就会解开这个谜结.

透过一条缝隙,我此刻看见一个白衣女士,她似乎是从缝隙中走进来的,其实,她只是偶尔进入了我监视的空隙之中,她一出现,我就感受到了旁边屏风中坐着的那个男人,似乎有一团团的雾从门口飘到屏风之中.

她来到他置身的屏风之中,他对她说:“等你降临确实是一件苦差事.”这是他隔着屏风让声音穿越玻璃而出的声音,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惧怕我脸上的伤疤,你瞧等我约你与我见面,我跟你谈论的都是我的伤痕,对不起等”他的目光显得又清澈又忧虑,我无法把握这样的目光.但我关心的是她,作为女人的她,会不会害怕一个携带伤疤的男人,她开始一直看着这个男人,她的目光很明确,她在仔细地观看他脸上的那些伤疤,看来他身上的伤疤对她来说是个谜.她到底是他的什么人,难道他们的相逢仅仅是为了证实他的身份和脸上的伤疤!

在屏风那边的我看到一双目光,由于缝隙很小,除了能够看到他的眼睛之外,我看不到他的脸,当然,这是一张男人的面孔,他举着一张报纸,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在阅读,他是为了用报纸遮挡别人的视线.他就在屏风的另一边,他对那张屏风中的携带伤疤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充满警觉.看上去他好像是侦探而不是那个男人和女人的监视人.那么,他是在盯住那个带伤疤的男人了.如果是这样,那些伤疤就变得神秘了.据那个男人告诉那个女人,他身上和脸上的伤疤是车祸留下的.车祸我眼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一辆轿车,整个车身向前倾过,然后是悬崖,只有那样的车祸才会使一个人留下许多的伤疤.

那个女人的嘴唇一直紧闭,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后来她突然抓住了那个男人的双手,她把他的右手掌放在自己的嘴唇旁,她在吻他的手吗他的右手合拢,看上去他的手心正握住一件东西,那是一张揉皱的纸条,我看见了这样的漏洞,她离开,他则在迟疑中跟了过去.她冷漠地前行并没有回过头来与他告别,而他呢,则站在门口,我看见了他的身影,他大约有一米七八的身高,上身穿一件黑色夹克衫,这与他的伤疤很吻合.等到她走后,他才展开了那张事先就为他而准备的纸条,我当然无法看见那张纸条上的文字,但他不打算回来了,尽管他的一只包还留在屏风之中,我想,是那张纸条在召唤他而去.我抬起头来,那双侦探一样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倏然消失了.我决定到他的屏风之中去把他的包交给怎么写作员保留,因为他一定会想起来他的包遗留在屏风之中了.正当我准备这样做时,他突然又回来了,也许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他的包,他回到屏风之中,却并没有带上包就走,而是留了下来,不慌不忙地要了一杯咖啡,难道那张纸条作废了.它丧失了召唤他而去的效力.我很想看见那张纸条上的文字,很想替他承担纸条上的风险,哪怕是灾难.因为那一刻,我对他的伤疤充满了好奇,我想,如果在一场整个车身倾身而过的车祸中没有丧身而又活下来,留下了无以计数的伤疤和诡秘的行踪,这样的男人会因此而吸引我,也许同时也会吸引别人,比如,那个侦探也许并不完全是侦探,只是一个像我一样的业务监视人而已,他和我一样对监视别人的生活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

是的,监视者的我此刻来到了他的屏风之中,我对他说:“能不能把你的打火机借我用一下.”我手里夹着一根烟,他从桌上将打火机递给我而不是为我点燃烟,看来,他是一个谨慎的男人,他不会轻易地去讨好女人.他甚至也不看我一眼,也许,这是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人身上的另一种自尊心.他并不想留下来,当我将手中的打火机还给他时,他突然带着他的那只黑色真皮包准备离开了.

我这个监视人被驱逐到屏风之外,在他离开时也是我离开的时候,然而我并不会让他看见我,我说过,为了实施我监视别人生活的计划,我会永远藏在别人看不见的我的影子之中去,带着伤疤的男人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手里有一张揉皱了的纸条,在那纸条中有一个约人的时刻,写着一个约会的地点.

由于在这之前我也窥视到他的伤疤和一个白衣女人在屏风中短暂的约会,所以他此刻去赴约才区别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简单的事情约会,而且我深信,在他赴约之中并没有爱情在等待着他,相反,等待他的也许是迷津和迷津之中的危险.

他的脚步声在十米之外,使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要步行去约会,那个女人肯定是穿白衣的女人,显然是这种推测的驱使,我就走在他十米之外,拐过一条街他回头看了看前后,这使他的赴约显得深不可测,因为他惧怕别人会看到他的身影,进入了一条小巷深处,他开始站在一座公寓楼下面,他的头仿佛伸进了漆黑的树叶之中,我现在才看到这是一座已经正在搬迁中的早已废弃了的公寓楼.

倏地我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她已经向他扑过来,她莞尔一笑低声说:“瞧,这是我们第一次幽会的公寓,你看到我的晾衣绳了吗”我知道我处在黑暗之中,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又落入了一个俗套的故事.正当我想从黑暗之中绕过去时,我看到了那个男人身体上的伤疤,在隐隐约约的月光之中,他裸露着脊背,这似乎是一个烧伤之人,而不是一个在车祸中留下过伤疤的男人,因为他脊背上的伤疤在错落之中凸凹着,我看见那个女人伸过了双手等

难道她有那么大的勇气想去抚摸他身上的伤疤,难道她爱他脊背上错落之中凸凹的伤疤,那像烧焦的仙人掌一样的伤疤.确实的,她的那双纤长的双手在黑暗中正向着他的冰冷的伤疤靠近等

忽然有人在附近咳嗽,离我很近,那声咳嗽不像是无意中发出的,而是下意识中朝着那双手直逼而来的,果然,那双手突然抽回去了,那双看得见的颤抖的双手不存在了,而那裸露的脊背只闪亮了一下也就在刹那之间消失了.我回过头去寻找那位咳嗽的男人,我看见了一道影子,一道沿着金属味的街道直冲而来的影子,我想起了坐在屏风之中与另一个类似侦探似的男人,我想他也是窥视者,但我突然醒悟过来,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侦探,如果他是侦探的话,他根本不会在黑暗中发出咳嗽之声,现在我明白了,他在黑暗之中咳嗽的原因.

他在黑暗中咳嗽是因为他在黑暗中看见了那个站在废墟上的女人正将手伸出,他想用咳嗽之声将那双手拉回来,因为他不想看见那双纤长的双手伸出去抚摸到那个男人身体上的伤疤,他用咳喇这种方式大声说:别伸出手去,别把你的手放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上.

由此他是与那个女人有直接关系的人,一名窥视着她的生活并如此占据她生活的男人.三个人的影子在一刹那间消失在黑暗之中.我恍惚地走出小巷,一个带着伤疤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及另一个男人在我的生活中突然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悬念.

咳嗽使那双手在黑暗之中消失,因为那个女人知道这个咳嗽的男人是谁.那天晚上我步行回到家,我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我一直从窗口眺望着深不可测的夏夜.

突然有敲门声,已经是下半夜了,有谁会在这样的时刻敲门呢

我赤着脚穿过客厅来到门口,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声音并不熟悉但在我记忆中蕴存过,蕴存这声音的地点就在附近,在那片正在拆迁之中的房屋的外面,哦,我并不惧怕发出咳嗽之声的这个男人,我只是对这个男人好奇,他为什么站在我门口敲门呢我决定打开门,我要冒着所有的风险把这道门打开,因为我对事物和人的好奇和猜谜的方式,让我对站在门外的这个会咳嗽的人产生了一种叙述的可能性,也许他会告诉我,他们三者之间的关系.

门被我打开了,真的,我并不惧怕他,我把他让进屋,我打开了灯,我在灯光下面对这个敲开我门的男人,他很英俊,有点像有些女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追求的那类男人.

他站在墙角告诉我:“我并不想在这样的时刻敲开你的门,不过,我已经跟踪你到了楼上,这是因为我想等你是不是那个男人的女友或老情人”“哪一个男人”“那个脸上有伤疤的男人”我请他坐下来,因为他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感到费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问题,他为什么把我与那个带着伤疤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我很想听一听他怎么解释这一切.他说他一直在注意我,因为我总是跟在那个带着伤疤的男人的身后,他认为我与这个男人有故事.他说:“如果你是他的女友或者情人的话就帮我一个忙,好吗”他盯着我的眼睛,他希望从我的眼睛中看到某种东西.散落在那座废墟的味道似乎在这样的时刻飘进了我的窗户.

我对他说:“如果我是他的女友或情人,你想让我帮助你做什么事呢” 他说:“那个女人是我的女人,但我知道生活中一直有一个男人占据她的记忆,果然这个男人出现了,你知道我看见那个带伤疤的男人出现时的痛苦和绝望吗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杀死他,现在你知道我的角色了.所以,如果你是那个男人的女友或者情人的话,请你帮助我将那个男人带走.如果他仍然被我看见,我可能真的会在某一控制不了自我的时刻杀死他等”

重要的是他弄错了,我并不是那个带伤疤的男人的女友或情人,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无法叫出声来,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带着伤疤的男人.然而,他已经消失,现在,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更无法看见.

由于我的沉默使他确定了,我就是那个带着伤疤的男人的女友或者情人,所以,他开始恳求我,他说他不容易爱上一个女人,他爱上那个女人真不容易,如果我不想帮助他,他也许会因为爱而犯下错误,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肯定还爱那个男人,看见那个女人与他在一起,除了嫉妒之外你肯定很难受等”

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决定隐藏自己的身份,因为我已被他所说的话所牵制,我难以摆脱这件事,我依然沉浸在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之中,我答应去帮助他,因为我知道,也许这样做就不会酿成一桩悲剧故事.

他告诉了我那个男人住的宾馆,这意味着那个男人并不生活在这座城市,他只是一个临时居住者而已.他走后,我想我已经进入了人的故事所设置的圈套之中.

然而,就让他来进入这种圈套好了,这种陌生的圈套就像一只张开的口袋一样等待着我.为了避免一桩件,一幕散发着味的悲剧,我顿时萌发了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勇气.第二天傍晚我站在那个带伤疤的男人下榻的宾馆,我想,如果此时此刻我看见那个带伤疤的男人从大厅里走出来,我一定默不作声地跟着他,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发现一个跟踪他的女人,他会问我是谁.

没有一个男人会去责备一个陌生女人,因为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陌生女人是另一道风景线,多一个陌生女人相逢,还意味着那不可知的故事,那超越常规的故事,那使每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十分新鲜的像粉色一样被切开的故事.

带着伤疤的男人确实出来了,他沿着大厅的玻璃旋转门闪现而出,他穿一身灰色的衣服,皮鞋是黑色的,他仿佛沿着磁铁在走,我感受到了他行走的速度,他好像是去赴约,他带着无限的以及无限的颓废,因为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明亮的,因为他的眼睛我也同时看到了他无限的颓废.在所有这些当中,只有他脸上的伤疤是痛苦的也是麻木的,在那些伤疤之中有我无法看到的阴影和沉睡的痛苦.

我就跟在他身后,我知道无论他去哪一个地方遨游,都意味着与那个白衣女人相逢约会,而今天晚上,那个白衣女人会被那个咳嗽的男人牵制住手脚,她将失去自由,咳嗽的男人已向我保证过,他不会,决不会给白衣女人独自出门的机会,咳嗽的男人用什么魔法牵制住白衣女人,我当然不知道,我想,他会利用他的爱情,他会利用他对那个女人的爱来创造魔法.

带着伤疤的男人那天晚上没有奔向有玻璃屏风的酒吧,也没有奔向那块正在拆迁之中的废墟.他来到了郊外的一座公园,在公园门口他环顾了一下,他看见了我,也许早就已经看见我了,在他短促的与我的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里,他似乎在问:你为什么总跟随我的影子

他写了公园门票走进去,我也写了公园门票走进去,他进了湖区,那是一片人工湖,湖水并不纯净,湖面上飘着少许的树叶,他坐在一把湖边的椅子上,这也许就是他们约会的地点.他戴上了墨镜,那副墨镜是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来的.

戴上墨镜等待一个女人降临,当然,他还带着他脸上和身体中的那些伤疤,阳光照着他脸上的疤痕,我离他越近,疤痕的颜色就越深,那是一种比褐色更深的颜色.我来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他在我降临前夕已经看过了一次手腕上的手表,很显然已经到时间了,那个女人还没有来.

我就坐在他的对面,很长时间过去了,我告诉他,我也在等一个男人前来赴约,看样子那个男人也许不会来了,我显示出一种愠怒和无奈,他对我说,他也在等一个人,那个人看样子也不会来了,我们相视一笑.他回忆道,是否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我,我们聊了许久,他觉得挺有意思,他要请我去喝酒,我没有拒绝,因为我正在做一件事,用我的行动去帮助另一个男人,让一个悲剧故事不再发生.带伤疤的男人与我的事会减少一个悲剧而与他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荒山上的波丝猫

旅行开始的第二天我到了一座叫香坪的旅馆,它矗立在那座小城镇的最西边.我为什么会选择香坪旅馆,因为我拎着箱子下火车时,怎么写作员告诉我,你如果住旅馆的话一定要到香坪旅馆去,那是这座小城镇最好的旅馆.

住进旅馆的第一件事情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敞开窗户,我站在窗口,我已经好久没有推开过这样有菱形图案花纹的木窗户了.当我抬起头来时我看到了一片荒山,在那片荒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一只鸟也看不到,但跃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只动物,一只白色的波丝猫,那只猫懒洋洋地站在荒山上向前眺望,懒洋洋地伸着脖颈,晒着冬日的太阳.

接下来,一个女人出现在荒山上,那只波丝猫回过头看着她,它嘴里发出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掠过了荒山上一根电线杆,那是一根彻底废弃了的电线杆,但猫咪的声音似乎是从那根电线杆传到我耳中的.那个女人抱起了那只波丝猫,她穿着一条大裙子,颜色几乎把那只白色的波丝猫笼罩住,那种颜色的裙子很少有女人敢于穿在身上,它不是红色,也不是蓝色、紫色和咖啡色,看到那种颜色,我会想到一种瓦砾,被风雨沐浴,被岁月侵蚀过的一片瓦砾,现在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了,那是一片瓦砾上的颜色.她是一个年轻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岁,我无法看清楚她的面庞,她留给我的只是背影.她长裙上的颜色比荒山上的颜色更深一些,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跟部很尖、很细、很高.

她的气质一点也不像这座小城镇的女人,她的呼吸声似乎面对着那片荒山,她把那只波丝猫抱起来紧贴在胸前,而那片荒山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一片树叶,也没有生长着草叶,唯一的就是那根废弃了的电线杆.

怎么写作员给我送来一壶水,她见我站在窗口看着那片荒山和那个抱着波丝猫的女人时告诉我:“那个女人有神经病等”我趁机问道:“她是本地人吗”“不是,她是外乡人,但已经住在这座旅馆很长时间等”“她一个人吗”“那只波丝猫陪伴着她等有时候,一个男人会来陪她住些日子,为她付清旅馆费等”

哦,原来是这样.我收回目光,因为我的目光一直在窥视这件事,刚才,旅馆怎么写作员已经向我介绍了那个抱着波丝猫的女人的身份,然而,看她的穿着,她似乎沉浸在荒无烟尘的世界之中,而且那身瓦砾似的长裙看上去很优雅,她不像是那种神经有毛病的女人,倒像是在这座旅馆和这片荒山上,抱着那只白色波丝猫篡改故事的女人.

傍晚我与那个女人擦身而过,她的嘴唇上闪烁着一层银白色的唇色,像月色一样纯正,涂这种唇色的女人内心的声音像月光下的河水无声地流淌着,她用银白色的嘴唇保持她的声音,她从未让自己的声音从空中的某地方嘶嘶地呼啸而下.她的目光几乎不与任何别人的目光碰撞相遇,那只波丝猫跟在她身后,有时候会蹿上前来,与她摆动的裙角玩儿,她在小径上散步,那是旅馆门口的一条小径.

她如此地年轻却已经被别人宣布为神经不正常的女人,这正是我要探究她生活的原因之一.我跟随那只白色波丝猫走了很远很远,走到小径的尽头.一片波光湖影之中,她在湖边伫立了一会儿,她的颈很修长,在这之前,这个女人似乎有无限的记忆,那些记忆使她修长的颈忽儿左右摆动,忽儿伸向前,那只白色的波丝猫纵身跳进了她的怀抱.天就这样黑下来了,她怀抱那只猫沿着小径回家,那天晚上我听到了波丝猫的叫声,那声音缭绕着窗户,可以抓住你的心.声音持续了一个多钟头,后来,波丝猫可能睡着了,声音才停息.


白天到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带着白色波丝猫又开始出现在荒山上,这里成了她等待的地方,打扫房间的怎么写作员又告诉我,她在荒山上等那个男人,因为站在荒山上可以看得见山下的火车站,哦,原来是这样,那么她要等待的那个人一定就是那个男人,他每隔一段时间必然出现在旅馆,他会为她交清全部旅馆费,除此之外,他一定是她等待的人,因为看得出来,她不仅仅是需要他付旅馆费的那类女人,她需要他是因为她可以站在荒山上倾听或者等待.

她坐下来了,瓦砾色的长裙裹住了她的身体,那只波丝猫一直在她怀抱,她看着山下的火车站时,那只波丝猫就看着她,那天下午,我看见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在短暂的无法被她控制的身体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起来,她站起来把白色波丝猫放在地下,她控制不了自我,因为她的自我已经触到了燃烧之中的磁场,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山下的火车站,看到了等待的一个人.

但她仍然没有离开那片荒山,她站起来似乎只想寻找到让她的身体所傍依的地方,荒山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根早已废弃了的柱子,现在,她寻找到了那根柱子,将身体放上去,她依傍着那根柱子,仿佛那根废弃了的石柱就是为她而准备的.她站住喘息着,因为那个人已经来了,因为那个人将从火车站而来,她完全是一个等待情感的女人,她为什么会精神不正常,现在,让我们来观看这一幕情景:大约半小时过去之后,一个男人走上了荒山,他拎着一只小型箱子,我想,那只箱子只可能装下他的一件衬衣和几包,看得出来,他只会在这座小镇旅馆作短暂的停留,看得出来,他不是来旅行的,他也不是那种旅行的男人,他来是因为荒山上伫立着一个怀抱白色波丝猫的女人.

那个女人并没有扑进他的怀抱,他平静地走上前,从柱子的阴影之中走上前去,那只波丝猫站在一边看着他,那只波丝猫似乎早就了解了这个男人,它似乎比荒山上的这个女人更能掌握这个男人的本性.他站在她面前,从微风中飘来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声音,她说:“你是来带我走的,对吧等”那个男人在摇头,她就说:“我每天都想从这片荒山上往下跳等你知道我这种感觉吗我确实每天都想往下跳等但我总是会看到火车站等每当看到火车站的人流,我就没有了勇气等你说等你说话呀等”男人拎着箱子对她说:“我这次来是为了帮助你付清楚五年的旅馆费用等也许很长时间我不会再有机会来看你等一”她听清楚了他的意思,她突然大声说:“你要抛弃我了.”

这是我听的最完整最清楚的一句话,我因这句话而吃惊着.他们之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那个男人也没有解释,也没有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他转过身对她说:“我现在去付旅馆费,你回房间等我好吗”他甚至也没有看她一眼,如果他看她一眼,他就会看到她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仿佛有一道风景被撕破了.他走后,她抱着那只波丝猫下了山,她会回到旅馆去等他.在她走下荒山时,突然有一个身影走上了山坡,他既不是那个为她付旅馆费的男人,也不是旅馆的工作人员,而是昨天夜里住进来的一个客人,他就住在我隔壁,他倒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旅行者.他大约三十来岁,他走上荒山,看看那根石柱又看看太阳西斜时的远山,他为什么走上荒山,也许他看到了那个抱波丝猫的女人,也许他像我一样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

拎箱子的那个男人来到大厅,他打开那只黑色箱子,里面装满了钞票,除了钞票之外,里面没有一包和一件衬衣.看样子,他来这座小城镇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替那个女人付清几年的旅馆费用.他站在大厅里,很忧虑的样子,但他主意已定,他看着怎么写作员的手指夹住那些钞票,一张一张地数,一张又一张地翻过去,他用这种方式了结着与那个女人的关系.这种关系已经没有,所以变成了一张张钞票的关系;这种关系已经丧失了爱,所以,只有用钞票来解决并堵塞那张网.他嘘了一口气,或者说可能正为这种关系所进入的另一种过渡阶段而庆幸.

我把那本罗伯葛利叶的小说放下,刚才我说到了这样的情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他在这副黑镜的遮蔽下,闭上了眼睛,用手杖包铁的顶端,探着脚前的碎石路面,向前走去.从中他体验到了一种宁静的感觉.

他已经付清楚了全部的旅馆费,怎么写作员将一张交给了他,他说了声谢谢.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严肃的时刻,这意味着他将摆脱这座旅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摆脱这座旅馆也意味着是摆脱那个怀抱波丝猫的女人.他果真做到了,他走到她的房间里去,他只呆了半小时就出来了,他拎着箱子离开旅馆的那一刻,也是那个女人奔往荒山的时刻.

她不顾一切地奔向荒山,我跟在她身后,正当我想冲上前去时,一个人比我的动作更迅速地已经敏捷如狮子一样冲上了荒山,而那只白色波丝猫也随即蹿了上去,那个女人伫立在荒山的边缘,这算不上高耸入云的悬崖,但如果一旦从荒山边缘坠落下去,不死也会残废.那个像狮子一样冲上荒山边缘的男人突然走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腰.无论如何,她现在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无论怎样挣扎也挣脱不了那双手臂.

到现在,我仍然没有看出来她的不正常,她那被旅馆的怎么写作员称之为精神病的现象在哪里自从我看见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看出精神不正常的症状.尽管她痴迷地往返于荒山之间,那只白色波丝猫是她唯一的伙伴.

那只白色波丝猫此刻正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他把她带进房间的那一刻,波丝猫便抽动着尾巴,这是喜悦的表示,这是一种新的检测设,它的女主人不会从荒山上掉下去了,它的女主人正被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带着从荒山上回来,它用摇动尾巴的方式表达它的喜悦.

有好几天时间,推开窗户时我没有看到那只波丝猫和那个女人.我注意到了两件事,我隔壁的那个旅行者很晚才回来,而那个带波丝猫的女人也很少在外露面.

这意味着那个男人很意外地进入了她的生活,也许那个旅行者救了她,而且爱上了她,在那个男人替她付清几年的旅馆费离开她以后,在她痛苦地奔向那座荒山,想往下跳时,那个旅行者出现了.

他用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在那一时刻,我看到了她的面庞,那张苍白的面庞回过来看着他,他是另一个男人,也许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一个男人,她的散落的长发在她肩头滑落,一个男人离开了她,也可以说是永远抛弃了她,而另一个男人却走了进来.

后来,他终于带着她出了房间,他们到小径上去散步,他走在她身边,离她很近,旅馆的怎么写作员们开始议论她新的故事,她们说但愿这个男人能把她带走,带出这座小城镇,因为她实在不适宜生活在这座冰冷的旅馆里面,因为她来自远方,那也许是一座大城市;她们所奇怪的是除了能让某个男人带她走之外,她一个人几乎没有独自离开的勇气.她们把这一切归咎于她的精神病,因为很长时间以来,她几乎没有任何朋友,也不跟别人来往,除了带着那只白色的波丝猫在等待之中生活.

他带着她到荒山上眺望夜空时已经夜深人静,我敞开的窗户正面对着那座荒山,两人并没有十分亲热的动作,因为她一直怀抱那只白色波丝猫.他们在荒山上伫立了许久许久,我想,在他们交往的这几天里,他一定设法进入那个女人的生活之中,他要了解她,了解她所置身的旅馆,了解那只白色波丝猫,同时也要了解这座荒山.

这个故事始终在我敞开的窗外浮动,在我即将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又看到了那只白色的波丝猫和那个女人,但却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因为即将离开,我的内心很不平静,我将头探过窗外想呼吸一阵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但我却看到了那个女人,她似乎穿着白色的衣裙,这使我才会看清楚她的身影,而那只白色的波丝猫则依傍在她脚边,在那荒山的边缘之地,在那寂静的风声里,那个男人不在她身边,他也许已经离开了,那是一个旅行者,据我的判断,那样的男人决不会为一个路途中遇到的女人而留下来,也不会带上她一块走,一个纯粹的旅行者注重的永远是不同的风景,永远是那不可预知的生活.

而这个带着一只白色波丝猫生活的女人显然不是他的伙伴,如果他离开,他甚至连诺言也不会留下来,而她怎么办,她没有对他投入个人感情,他的离开对她当然不会造成伤害.

哦,怀抱白色波丝猫的女人,你爱上这个男人了吗

我决定到她身边去,虽然她已经不可能再从荒山边缘往下坠落,那个旅行者走向她的唯一好处就是将她坠落的意图中断,而她结识那个男人的意义在于她永远不会往下坠落了.即使她站在边缘,深黑色的荒山上的岩浆声也不会诱引她往下跳.

我到她身边去是因为她始终是一个谜团,即使故事很简单,她对于我来说仍然是一个谜团,我的脚步声显然已经惊动了她,她没有回头,但她的声音却从她散乱的发丝间呼啸而来,她说:“任何人也别拉住我,请别走近我等”难道她仍然在倾听荒山之下的岩浆之声难道她并没有抛弃那个想往下坠落的念头就在这时,那只波丝猫发出了一种叫声,我可以触摸到那只波丝猫柔软的脖颈,我能够感受到那只波丝猫正竭尽全力地想抓住它的女主人的长裙,终于,她开始退后,她从荒山的又一道暗影的笼罩之下抱起了那只波丝猫,她无视我的存在,抱着那只波丝猫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当我拎着旅行包出现在大厅时,我看见了那只波丝猫和那个女人,奇怪的是她手里多了一只箱子,她站在门口,等着一辆通往火车站的小马车时,仍然扬起头来看着那片可以看得见的荒山,我站在怎么写作台前结账,怎么写作员小姐低声对我说:“她要走了,天知道她要到哪里去,像她那种本性的女人只能依靠男人将她带走.”

在我之前她已经搭上了一辆小马车,就在她钻进小马车的车厢之前,她怀中的那只白色波丝猫突然从她向往新生活的目光中蹿了出来,那只波丝猫以我们意想不到的速度跃上了去荒山的那片台阶,先是它的女主人愣住了,她从小马车车厢中把一只脚放下来,接着是另一只脚下了马车,她目视着通往荒山的台阶,像是目视着一段较长的旅程.蓦然间她用一种让我们来不及思忖的速度,让我们来不及判断的那种,疯了似的跑了起来,她用速度追赶着那只白色波丝猫――用她从未有过的速度.

那只白色的波丝猫似乎感受到了背后有人追逐它,它的四爪仿佛在风中穿越厚重的屏风,它甚至连头也没有回就已经从漫长的台阶穿越到了荒山之中,接着它忽视了或者说是用它勇猛的速度遗忘了那荒山边缘的危险.

它似乎想从荒山上穿越那天早晨弥漫在潮湿的荒山之间的雾霭,它就这样扬起它那白色的身体,在穿越之中坠入荒山之下.当它的女主人想抓住那团白色的身体时,她的双手扑空了,她发疯似的叫出了那只白色波丝猫的名字,那个名字是那样含糊不清,她已到了边缘,往深处看下去,那是一片深谷,深谷下面是一条长满青苔的街道.她没有像那只波丝猫一样坠落下去,因为她已经寻找到了走的理由,她甚至也没有去埋葬那只白色的波丝猫,总而言之,她搭上了小马车,接下来是上了过路的火车,没有男人带她离开那座荒山.直到如今,我仍然没有感知到她身上不正常的东西,当然,她生活的空间曾经是那片荒山和那只白色波丝猫,而她现在和未来生活的空间却是火车奔驰后的远方.

麦迪格眼镜

他说:“我向你推荐麦迪格眼镜是因为我自己也戴着麦迪格眼镜,我的近视眼现在能够看到一只蚊子的翅膀,也能看到你脸上的微笑,这就说明使用麦迪格眼镜对我们的眼睛大有好处.”推销员艾里德就居住在我附近的那片小区,这座小区居住的大多数人都是流动之中的外来人口.艾里德并不向我推销他手中的那些麦迪格眼镜,因为我有一双好眼睛,在我看来,这是上帝给予我的最好的礼物,其目的是为了让我做一个最好的窥视者,让我的双眼能够看清楚事物和人之间的纠缠.

现在,推销员已经走出去了,没有一个人被他的声音所感染,所以在我们的那间拥挤的办公室没有推销出去一副麦迪格眼镜.但我从此以后就记住了他那张脸,那双镶嵌在脸上的小眼睛.后来有一天傍晚我散步到了那片有流动人口居住的小区,我就看见了那名推销员,他正站在楼下的那堆锈铁架前,我想,那堆锈铁架似乎已经被人忘记,它变成了一道带有锈味的风景线,而那名年轻的推销员,此刻正站在那堆锈铁架前等待谁的光临,我看见了他推销过的那种麦迪格眼镜正戴在他眼睛上,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尽职的推销员.当然,我站在他左侧,离他有10米之远,他不会认出我来,因为作为推销员他每天都要看见各种各样的面孔,而且我也不是麦迪格眼镜的使用者,所以,我站在左侧窥视他,这是一个轻松的角度.过了几分钟,一个男人来了.他与那个男人显然是第一次见面,彼此看了好久,那个男人一直看着他鼻梁上的那副麦迪格眼镜,他似乎在追问:你就是那个戴麦迪格眼镜的男人吗他点点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点头,然后他说:“我就住第2幢第一单元3叭房,你看见那幢房子吗”那个男人点点头说:“我改日再来会见你,今天我还有事.”他目送他远去.一个男孩踢着足球来到了他身边,他看了看那个男孩脚下的足球,有一秒钟他似乎进入了痛苦的回忆,他伸出手去,他似乎想在空中抓住点什么,但他却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他的右手已经深插进自己的头发.就在那恍惚的一瞬间,一个人来到他身边叫出了他的名字:“艾里德等”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来人就变得异常地慌乱起来,他低声说:“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什么也没看见等”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的黑皮夹克似乎已经穿了很长时间,而且似乎也从未上过油,因而显得没有光泽,他显然给麦迪格眼镜的推销员带来了奇怪的慌乱,正是那种慌乱使我开始察觉到了推销员的一种恐惧,那张轻松的脸现在突然增加了恐惧,这是那个男人给他带来的恐惧.然后推销员向他撒了谎,他告诉那人,他正在找房子,听说这儿有一片流动人口出租住地,就到这里来看看.穿皮夹克的男人对他笑了笑说: “我今天是很偶然地碰到了你,我的表妹就住在这里,哦,我的表妹年轻漂亮等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等”

推销员艾里德蠕动着嘴唇拒绝着,故事就这样被我捕捉到了,阳光照在推销员脸上,只有那副麦迪格眼镜闪烁着一种金光泽,故事将从他的慌乱那一瞬间开始.

这是星期天的下午,艾里德慌乱地跑出去,他虽然没有跑,但脚步已经错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将跑向哪里,看得出来,他遇上了麻烦,而且他害怕那个男人,我走上前去,截住他是因为我想进入他的麻烦之中去,我挡住了他的路线,我微笑着对他说:“你是不是推销员艾里德等”他在本能之中伸出手去摸了摸眼镜,我再次展开了笑脸,并对他说:“你到过我们办公室,我想配一副麦迪格眼镜等我知道你住在附近,我是专门来配眼镜的,如果你方便的话等”他一直心神不定地环视四周听我说话.而我则盯着他鼻梁上的那副麦迪格眼镜,我看到了那眼睛里的游动.我看到了他的紧张潜伏在眼睛深处,他哦了一声说:“不错,我就住在附近,你想配眼镜吗”“是的,如果方便的话等”他突然说:“我想搬家,你知道哪里有房屋出租吗”“你不想住在附近了这个地方很方便,购物、生活都很方便等”“我知道,但是,我遇上了一点麻烦等你知道有一种麻烦等它可以让你心烦意乱等你不知道突然之间就陷入了这种麻烦之中,你想逃离这种麻烦,于是你不住地迁徙,用最快的速度迁徙,但麻烦事仍然紧随你而来,所以,你知道,我现在又得迁徙了等”“你不是本地人,对吗,,“是的,我是外省人,住在这片流动住宅区,大概有一年时间了,我靠推销麦迪格眼镜为生等过去的一年似乎是平静的,现在麻烦事都降临了等哦,我对你说的已经太多了等谢谢你耐着性子听我说这么多等现在我想我可以带你去配一副麦迪格眼镜等走吧,请跟我走吧等”他好像放松了一些,因为那个穿黑皮夹克的四十岁的男人早就消失了.他带我来到了第2幢第一单元301房,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麦迪格眼镜的广告宣传画;他问我最近有没有测试过近视度,我说刚测试过,大约有200度,他一边听我说话一边掀开了窗帷,那是一块透明的窗帷,其实,不用掀开,也能看见外面的人,我问他是不是等朋友,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一定得离开这里,我一定得再搬一次家.”

他的声音刚消失,另一种声音却又响了起来,那是敲门的声音,他愣了一下,犹豫着去开门,他打开了门,那个穿黑皮夹克上装的男人带进来一个女孩,这是一个中等个子的女孩,长得文静、秀气,穿黑皮夹克的男人对艾里德介绍道:“艾里德,这是我家小表妹,也是表妹中最漂亮的表妹,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等她叫小杏,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等小杏,这是我的同乡艾里德,这个小伙子聪明,而且很帅,他如今是麦迪格眼镜的推销员等”他一边说话一边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急忙解释说:“我是来配麦迪格眼镜的等”艾里德机智地将一只眼镜递给我说:“试一试吧.”

就这样我配制了那副麦迪格眼镜,进入了麦迪格眼镜的推销员艾里德不为人知的另一种生活状态之中去.当然,我忘不了阅读罗伯格里耶的新小说:“突然,我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同样的场景正在重复,就像在一面镜子里一样:在我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同样的人物,这个人物穿着雨衣,领子翻了上去,戴着墨镜,毡帽的帽檐一直盖住前额.这就是说,第二具人体模型出现了,它是一具模型维妙维肖的翻版,甚至连周围的环境都一样.”

我确实为推销员艾里德寻找到了一套住房,有一天傍晚我敲开了他的门,开门的是小杏,她的身上有一股来苏味,也许她是一名医院里的护士,她很快认出了我,便叫艾里德的名字,我问艾里德,还想不想重新租房,推销员艾里德看了看身边的小杏说:“我暂时不想搬家了.”我想,他否定了搬家的计划,是因为小杏闯了进来.使我不明白的是那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表妹小杏介绍给他.

在我散步的一些日子里,我看见了推销员艾里德身边走着女孩小杏,艾里德将两手插在包里,穿着淡蓝色短裙的小杏从身边擦身而过时,我仍然会嗅到她身上的来苏味道.看样子,他们开始谈恋爱了,这就是那个穿黑皮夹克的男人――那个小杏的表哥为推锁员艾里德设置的一个圈套.

我显然无法了解这种圈套的意义是什么.艾里德看见他的那种慌乱以及他想搬家的那种念头是不是与小杏有关系呢哦,也许这就是问题的实质,问题也许就潜伏在里面,我站在蒙蒙暮色之中,看着走在推销员身边的小杏,我想,也许只有艾里德了解这其中的圈套,但他为什么又要与小杏谈恋爱呢

我看见了那个操纵者站在他们身后,他就是小杏的表哥,他仍然穿着那件黑色皮夹克,即使天气炎热也不准备脱下来,这使我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够看见他的在场.他的存在当然与艾里德与小杏有关系,所以,他在那些蒙蒙的暮色深处,他在一些斑点的扩散之中看见了艾思德与小杏,他在左右他们的生活,因而他举起一盏聚光灯强烈地照亮了他们的生活,他始终未离开他们的身影,他的目光随同艾里德与小杏的影子向前移动,我当然看见了他在许多斑点的笼罩下,那些狡黠的微笑.在他的微笑里,我突然意识到了,他施加在推销员艾里德生活中的阴影,如今,他在借用他的表妹小杏将艾里德的阴影罩住,这里一定有令他焦灼不安的往事,也许艾里德已经掌握了他的往事.

推销员艾里德除了与小杏恋爱之外,他照样每天出入有人群的地方,推销麦迪格眼镜,他已经习惯每天的用语,已经习惯按照一个推销员的日常生活扮演他的角色,然而,在那些日子,他除了是一位合格的麦迪格眼镜的推销员之外,他还是一位被另一个躲在暗处的男人所控制着角色的人,穿着黑皮夹克的那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一天出现在他面前,那天中午,推销员艾里德提着他那只黑色的箱子,他刚刚从一家中学推销完麦迪格眼镜回来,他很得意,因为那家中学一次性地订了他二十副麦迪格眼镜,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收获,他的脸上洋溢着喜色,当他听到别人叫唤他的名字时,他回过头去,是小杏的表哥,他走到艾里德面前对他说:“艾里德,看着你与小杏恋爱上我很高兴,所以,我想我们之间的事似乎应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他盯住了艾里德进一步说下去:“听着,艾里德,为了堵塞你的嘴,你看得见你的嘴吗我从来不相信人的嘴会将秘密永远,所以,我想请你亲自告诉我,我将我的表妹小杏送给了你,我们之间的事情有没有扯平等”推销员艾里德完全没有想到当他带着二十副订单回来的路上会与小杏的表哥相遇,他闭住嘴巴,他一点也不想说话.刚才那个人已经说了,他不相信人的嘴会将秘密永远,此刻,他只想闭上他自己的嘴,他很清楚那件事,因为那件事让他背井离乡,如果没有那件事的发生,如果他不是人命案件的目击者,他现在也许还是那座小城的电影放映员,生活就是因为他变成了目击者以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变成了一座陌生城市的推销员.他为什么做麦迪格眼镜的推销工作他有一种强烈的目的,他想让那些视觉不清晰的人戴上适合他们的银镜,为了让他周围的人们戴上一副好银镜,他愿意做一位推销员,因为,他有一个更强烈的目的,让人们的眼睛能够看清楚生活的戏剧,对此,他无法申诉,他是一位目击者,但他却因为恐怖而逃走,如今那个人已经与他做了交易,他一开始就清楚他的目的,但他却喜欢上了弥漫着来苏味的护士小杏,而且小杏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喜欢上了他.这就是说他已经无法拒绝小杏的表哥所精心策划的这一切.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一直紧闭嘴唇,他先是听他说话,他那张移动在面前的脸似乎是抽搐的,似乎也是疲惫的,但隐藏着恐怖和焦虑,那是一个制造了一桩人命案件的逃之夭夭者的惊恐,而推销员却在意外之中目击了他的杀人过程,所以,他惧怕推销员的嘴.两年前的那个黄昏,艾里德推着自行车刚下班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必须经过一片废墟之地,那是从前的博物馆,如今博物馆已经迁址,这里自然成了废墟,锈铁味和荒草味扑面而来.每一次艾里德骑自行车路过这片废墟时,他都会下车,推着自行车缓慢地行走,他沉溺于这片废墟上那种暮色中的寂静,多年的放映生活已经使他习惯于幕布中的生活,有时候,他会在生活中寻找像电影画面中的那种场景,肃静而凝重,似乎深藏着什么,而这一片从前的博物馆似乎就是一种电影画面中的冷风景.那天的暮色染红了废墟,他推着自行车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缓慢,暮色染红了那些废墟之中的柱子和锈铁,突然就在那一刻,他看见了在暮色之中有一只手挥动着一把锃亮的刀刃,当那把刀向着一个人的胸口刺去时,他大声叫了起来,那个人挥动着血淋淋的刀刃又重新刺向了那个人,当时的电影放映员艾里德仍然推着自行车,他既没有跑,也没有再发出别的声音,他完全被这种像电影幕布上的凶杀案笼罩住了,直到那个人抛下手里血淋淋的刀刃向他追来时,他才知道自己是一名目击者.现在他变成了那个凶杀者的追踪的对象.

而此刻,凶杀者仍然逍遥于法律之外,为了让当年的电影放映员,现在的麦迪格眼镜推销员艾里德的嘴终生保持沉默,他将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了艾里德.

艾里德一直深闭着嘴唇,他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他放映电影回家的那条路上,他推着自行车,当暮色已将那片废墟染成红色时,他看到了那把锋利的刀刃.他开始转身,他不再逃跑.他现在明白了,那个凶手不再追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把他的表妹小杏介绍给了自己.他当然喜欢小杏,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而且她是那么喜欢他这个外省人,小杏曾经依偎着他说:“艾里德,向我求婚吧!”

艾里德一直深闭着嘴唇,他的沉默使小杏的表哥站在身后狡黠地笑了一下,他松弛地伸了伸手臂,目视着推销员艾里德离去的背影,他为自己有效地控制住了艾里德的嘴而高兴,在他看来,就像艾里德这样的外省青年住在这座城市,能够寻找到小杏这样的姑娘应该全托他给他带来的福,他怎么会背叛他呢他怎么会把两年前的那个事件揭穿呢他看着艾里德的背影消失在那座楼上时,他那狡黠中的微笑罩住了他的整张脸.

推销员艾里德用钥匙打开了门,小杏已经为他烧好了中午的饭菜,他嗅着餐桌上的味道,今天是小杏休息的日子,小杏穿一件短裙,浅的休闲短裙,她走上前来拥抱了一下推销员艾里德并告诉他,她站在窗口已经看见了表哥和他,她问艾里德为什么不把她表哥叫上楼来一块吃饭.推销员艾里德起初是一声不吭,他想起了一个朋友的话:得来的幸福不容易.

然而,中餐后他突然问小杏:“小杏,如果我与你表哥因为某件事,我和他的关系发生了你意想不到的变化,你仍然会爱我吗”小杏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臂说:“艾里德,表哥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话’,艾里德突然站起来拉住小杏的手说:“小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让你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等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他站起来,小杏随即也站了起来,小杏轻声说:“我知道,你想让我跟你推销麦迪格眼镜.”“不.”他否定道.小杏又说:“好了,艾里德,上哪里我今天都会陪你去.”“你能肯定吗”“我肯定.”

他们换了鞋子,然后他带着小杏下了楼,他拉着小杏的手,他们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推销员艾里德坚定地带着小杏朝前走着,他的眼前再次飘着废墟上的那片红光等

终于,他看到了挂着局牌子的大门,他低声对小杏说:“你现在愿意陪我到里面去吗”小杏看了看那块牌子又看了看艾里德,但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于是,推销员艾里德就这样带着女孩小杏进了那道大门并进了那幢灰色大楼.在他走进那道门之前,他用力握了一下小杏的手,他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他今天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摆脱目击者身份的地方,无论如何他必须将那天的暮色及一桩杀人案重新作一次新的回忆,无论结果如何,哪怕身边的女孩小杏离开了她,他自然得这样做.

他戴着一副麦迪格眼镜,工作人员问他是不是来推销麦迪格眼镜,他回忆起来,两个多月之前,他曾经来过,工作人员已经记住了他,是的,有些事就是不会让人轻易忘记的.他严肃地说:“我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来推销麦迪格眼镜,两年前我是一件杀人案的目击者等”他感到小杏拉了拉他的手,但他仍然利用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嘴开始讲了作为一个目击者证人的全部记忆.在讲述过程中,他没有看小杏的脸,但小杏一直坐在他身旁,这使他有了另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