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文学作品的时间意识

更新时间:2024-02-08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8127 浏览:130295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是一名俄裔美籍作家,20世纪杰出的文体学家、翻译家、诗人以及鳞翅目昆虫学家.纳博科夫学识渊博,才华横溢.作为一位可以用俄语和英语进行双语创作的作家,其作品与声望为世界瞩目.他一生中的创作极其丰富,作品涉及诗歌、剧作、小说、传记、翻译、象棋与昆虫学等方面.美国社会文化评论家阿尔弗雷德·卡津(Alfred Kazin)对他高度评价为“20世纪最后一位伟大的现代主义作家”.纳博科夫在康乃尔大学开设欧洲文学课程时,撰写了大量的文学讲稿,分析和评论了简·奥斯汀的《曼斯菲尔庄园》、狄更斯的《荒凉山庄》、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普鲁斯特的《在斯万家那边》、卡夫卡的《变形记》以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等作品,比较系统地反映了作家的文学观念和批评方式,它们既为读者理解他所分析的对象提供了一种新颖的视角,也为我们阅读作家本人的作品提供了一把重要的锁钥.

60年的流亡生涯是纳博科夫人生的主旋律,流亡意识也在其文学作品中盘旋萦绕,挥之不去.长期的颠沛流离、多国漂泊给纳博科夫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不管身处何处,他都始终是一个流亡者.常年的流亡生涯使得纳博科夫习惯了游走,即便在美国度过了将近20年的人生鼎盛时期,他依然四处搬迁,居无定所.流亡生活逐渐化作纳博科夫心理上挥之不去的流亡意识,与纳博科夫相伴终身.对纳博科夫而言,时间就像一个“牢笼”,被禁锢在特定的“现在”,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眼见归国无期,而思乡之情魂牵梦绕,纳博科夫梦想重拾过去、拥抱未来,这就使得流亡中的纳博科夫开始更加敏感地思索时间的意义.

事实上,纳博科夫对时间的独特见解与他年轻时受到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影响有很大关系.柏格森的哲学思想一改柏拉图以来的理智至上的传统,关注“感性”“生命”,围绕关乎生命的“真实的时间”构筑哲学体系.柏格森哲学的核心是时间问题,时间问题既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科学问题.作为时间观上的一个重大突破,柏格森从哲学的高度把人们一直不加以分辨、习以为常的时间区分为两个不同的层次:能够分割的、外在空间化的物质时间流和绵延的、不能分割的内在时间流.第一个层次是用钟表刻度表示出来的时间,“这样的并排置列只能发生在空间之内,而不能发生在纯绵延之中.”第二个层次则是通过直觉体验到的“绵延时间”.由空间到时间对于时间的独特诠释与界说是柏格森哲学、美学的本源和出发点,并非是真正的时间,因而只能称之为“科学时间”.柏格森认为时间的本质特征是绵延,真正绵延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即刻的流变之中.其每一个瞬间又都彼此互渗互融,共同构成统一整体.因此,时间和运动相关,但又不是由运动抽象而来.它具有“流”的形态,但又不是同质的重复.它实际是每个人生命存在本身,二者互相融入,我们可通过身心直接直觉到它,柏格森称之为“绵延”(dur6e).这是一种纯粹内在的、前后联系、不可割裂而又自由流动变化的状态,即具有意识性.可见,绵延是纯粹的变化,从不间断.绵延无法度量,也无法预期.“绵延”实际上就是人的“意识流”,其主要特征是“无序“或“断裂”,记忆在绵延的河中流淌,杂乱无序的时间在下意识中颠倒、穿插、并置,任意排列,全然无序,时间在意识、感觉、记忆中与实在的时间断裂.

纳博科夫接受了柏格森的观点,即只有绵延才是真正的时间并加以引申.在他看来,对于时间上的任何一点来说,过去总在运动变化中消失,“现在”是人唯一能够把握的,而未来是不可预知的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就像由一个点引发的无数条射线:这个点意味着现在,而未来就是这无数条射线中的一条,谁都无法确定自己的未来是哪一条.若要超越时间就只能从永恒而纯粹的时间中寻找慰藉,抑或是人们所笃信的乌托邦.纳博科夫也深受同时代法国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和英国作家詹姆斯·乔伊斯作品的启发,深入思考时间的本质和功能.此外,纳博科夫极其喜爱乔伊斯的文学巨著《尤利西斯》,在1920年和1935年曾两次阅读此书,并从中吸取了乔伊斯关于时间相对性的思想.


纳博科夫虽长期流亡海外,但却经常魂牵梦萦,他把已经远去的俄罗斯当做支撑自己的生命希冀和精神家园,而把去国外流亡的失落感、精神压抑乃至濒于崩溃的情感融入到了他的诸多作品当中.他笔下的人物大多显示出作家自己的影子,其主人公要么是沦落异国他乡的流亡者,要么是畸形的天才或冒险家.纳博科夫在欧洲创作的短篇小说《玛丽》(1926)、《光荣》(1932)、《菲雅尔塔的春天》(1938)等公认为典型的乡愁小说,通过绵延的时间隧道作者返回了梦中的俄罗斯.在小说中作者勾勒出故国风貌,并触景生情,以隐喻形式将俄罗斯比作是魂牵梦绕的恋人,她们在作者构建的时空里时而从天而降,时而擦肩而过、飘然离去.在《光荣》里,勇敢行事、英雄救美成了马丁最热衷的壮举.马丁幻想着一片荒凉的、风暴骤起的大海和失事的船只,他把昨天还与他在甲板上跳舞的姑娘克里奥尔托出水面.但在爱情受挫后马丁冒险私闯俄罗斯,以别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童年的梦想.在他1938年发表的小说《博物馆之旅》中的主人公是流亡法国的俄国人,恰似纳博科夫对自己的流亡身份定位.纳博科夫借助主人公的身躯推开一扇门之后来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一片飘雪的冬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屋等这就是“我”久违的故国.纳博科夫的流亡意识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中的人物穿越了时空,而空间观是为时间观怎么写作的,意识状态则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主体词.对作者而言,俄罗斯就像永远失去的恋人一样一去不复返,只能在作品中重现.

纳博科夫移居美国后,随着时光的流逝,其思乡之情愈演愈烈,挣扎在时间的牢笼里,难以自拔.在纳博科夫的文学作品中,读者会不时地感觉到作者几乎没有花费笔墨去描写未来的事物,而是不断地徘徊在“过去”与“现在”之间.“过去”何其美好,“现在”何其混乱.纳博科夫总能找到凭借物回到美好的过去,例如《洛丽塔》中的亨伯特是借助于回忆,《普宁》中的同名主人公则是借助于幻觉.1955年发表的小说《洛丽塔》从简单的畸恋情节走向了广阔的可阐释空间.在这个故事框架中,纳博科夫可以挥洒自如地去描写美国的汽车旅馆和社会风情,展现了外来移民如何完成身份本土化的主题.小说中主人公亨伯特厌恶跟他年龄相近的中年妇女交往,却迷恋女童洛丽塔,实际上是试图穿越时间之墙回到美好的过去,而他先后两次带着洛丽塔旅行也是试图用空间的变动来掩盖时间的流逝,并探究人类内心最隐秘的渴求与.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洛丽塔最终嫁给了别人.在《普宁》中,每当怪诞的感觉来临时,普宁的眼前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出过去的生活:苏联革命、初恋米拉、前妻丽莎以及对他影响最深的俄罗斯语言和文化.普宁将俄语视为“音乐”,将英语视为“谋杀”.他在给美国学生教授俄罗斯文化时甚至可以自我陶醉、忘乎所以.不难看出,普宁的背后有着作者纳博科夫的影子,纳氏对祖国的语言文化的热爱达到了痴迷的状态,他不愿直面现实世界,而宁愿通过幻想回到过去的快乐时光.此外,《微暗的火》中的流亡美国的主人公金伯特则是通过诗歌保留过去的一切,走出时间的陷阱的.在小说中纳博科夫还借诗人谢德被杀映射自己父亲遭是个误会,将淡淡的乡愁与人生的无奈融入在一起.

有人说《说吧,记忆》是纳博科夫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的似水年华是他亲自展开的,而纳博科夫的流年岁月必须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和恰当的场景下才能够慢慢泡开.普鲁斯特记忆中的“睡美人”总是被灵物唤醒,而纳博科夫的“睡美人”是置于他强大的意志力和控制力之下的,他可以让往昔的灵物与现实,甚至未来的瞬间同时并存.对纳博科夫而言,意识比思想更为重要.他的目的是“集中足够多的精神之光,把时间熔出一个洞来”.

作为一位流亡海外的文学家,纳博科夫对俄罗斯的挚爱与取得的丰硕成果是无与伦比的.他游走在各国文化边缘而又对故国充满深情,没有什么比失去故国、家园更令人酸楚的了.纳博科夫乘坐时间的飞船多次在作品中重返故乡,在永恒而纯粹的时间中寻找慰藉,因而也展现出一个寻求身份认同、摆脱心灵囚徒命运的流亡者的内心世界.

[参考文献]

[1]王卫东.论纳博科夫的时间观[J].国外文学,2001(01).

[2]李桂林.论纳博科夫的文学观[J].国外文学,2006(01).

[3]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吴士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57.

[4]张巧凤.乡愁、时间、回忆——纳博科夫短篇小说《菲雅尔塔的春天》主题解读[J].常州工学院学报,2006(02).

[作者简介]

郭京红(1967-),女,山西平遥人,硕士,苏州卫生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英语教育、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