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慕克:政治尴尬与文化依恋

更新时间:2024-03-09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5651 浏览:118481

2006年10月12日,54岁的土耳其著名作家奥汗帕慕克(Orhan Pamuk)荣获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这时大家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对这个产生了文学新秀的国家以及它的文学与文化是多么的陌生.与此同时,去年在土耳其的游历也让我明白,土耳其人对中国的不了解,跟我们对他们的陌生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不了解帕慕克这个人和他的文学也就毫不奇怪了.


实际上,土耳其人也知道,国际舞台历来都是由大国主导的,世界上多数人对土耳其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和了解.所以,在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文学最高奖项被授予了土耳其作家后,土耳其人是有理由自豪和骄傲的.土耳其教育部长给帕慕克发了贺信,他在信中指出,这是土耳其在世界上提升自己的绝好机会,是一个令人感到幸福的时刻.一位颇有影响的土耳其学者说:“作为一个小说家的帕慕克赢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是土耳其以及土耳其文学的光荣.”

曾被起诉

人们可能会认为,帕慕克的获奖必将会在他的国家受到一致的赞扬.但实际情形并非如此.单从土耳其媒体的评论来看,我们可以说,土耳其人对帕慕克的获奖虽然感到兴奋,但同时也持明显的保留和怀疑态度.比如有人说:“他获奖不是因为作品而是因为言论,他获奖是因为他贬低了我们民族的价值观.我为他感到羞愧.”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呢这还得从帕慕克本人的经历说起.

2005年12月,笔者当时正在土耳其求学.那段时间,土耳其报纸上充斥着有关帕慕克的报道.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原来,作为著名作家的帕慕克因为发表了所谓“有辱土耳其国格”的言论而被送上了法庭,面临四年牢狱之灾的控诉.12月16日正是开庭审判的日子.

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2005年2月6日,帕慕克在瑞士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采访.在访谈中,帕慕克曾表示:“在土耳其,曾经有3万库尔德人和100万亚美尼亚人被杀害.除了我,几乎没有人敢说这些事情,民族主义者们也因此而仇恨我.”这句话便是帕慕克被起诉的原因.

触及两个敏感问题

帕慕克提到的是土耳其政治上两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库尔德人问题大家都不陌生.自1923年土耳其建国以来,从未承认过库尔德人的少数民族地位.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库尔德人在库尔德工人党的领导下发起了争取民族独立的分裂运动,遭到土耳其历届政府的镇压.1999年,库尔德工人党领袖奥贾兰被捕,这个问题才逐渐得以缓和,但直到今天,库尔德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库尔德工人党时常在土耳其搞恐怖袭击,现已在国际上被确定为恐怖组织.土耳其把库尔德问题确定为内部叛乱,但欧盟国家以此指责土耳其政府不尊重少数族群的权利.这个问题是土耳其加入欧盟过程中的一个巨大障碍.

亚美尼亚问题其实是个历史问题.在历史上,亚美尼亚人生活的地区隶属于奥斯曼帝国的东部.20世纪前20年间,大约有100多万奥斯曼帝国的亚美尼亚人被杀害.我们知道,奥斯曼帝国的统治民族就是土耳其人.1919年后,原先地跨欧亚非三大陆的奥斯曼帝国彻底崩溃,1923年,土耳其人在凯末尔的领导下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即土耳其共和国.现在的问题是,亚美尼亚人要土耳其人承认他们曾在历史上对亚美尼亚人进行了种族“大屠杀”,而土耳其历届政府均强烈否认的指控,认为亚美尼亚人是死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崩溃时的内战,且死亡数字被严重夸大了,认为当时发生的是悲惨的民族冲突,也有大量的土耳其平民被亚美尼亚人杀害.目前欧美主流舆论比较接受的说法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被杀害的亚美尼亚人约有100万人.但对于这一悲惨事件的性质,在历史学家和政治家层面尚未形成共识.

帕慕克承认历史上存在着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他因此在国内遭到土耳其民族主义者的谩骂和攻击.2005年6月,土耳其颁布了新的《刑法》,其中第301条规定,攻击和贬损土耳其国格的人将受到六个月至三年的,如果这种攻击发生在国外,其刑罚则相应地增加1/3.所以,帕慕克将因为在瑞士发表贬损土耳其国格的言论而受到被四年的最为严厉的刑罚.不过,因为帕慕克在欧洲的名声太大了,欧盟对土耳其政府的做法表示了强烈的不满,认为土耳其应该保障.结果,伊斯坦布尔法院最终以所谓法律上的“技术考虑”而搁置了对帕慕克的审判.

“亚美尼亚人被屠杀的波澜”

更有戏剧性的是,就在帕慕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天,法国众议院通过了一项有关奥斯曼帝国在一战期间“屠杀”亚美尼亚人的法案.法案规定,任何否认这一历史事件的人都将会面临一年的和4.5万欧元的罚款.目前,在法国约有50多万亚美尼亚裔法国人,他们中的许多精英人物已经或者曾经是法国政界和商界的高层,因此,法国议会通过这一法案并不奇怪.土耳其驻法国使馆在这一法案通过后进行了紧急磋商,一名使馆工作人员说,“在土耳其的历史教科书里没有‘屠杀’这样的字眼,这只是一场民族冲突的悲剧,土耳其人同样也是这一冲突的受害者”,因此这一法案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土耳其总统也表示,绝对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丧失理智”的法案.

让人觉得更有视觉冲击力的是,在10月13日的土耳其报纸上,一边是帕慕克获奖的新闻,一边则是土耳其人高举旗帜游行,反对法国提出的所谓亚美尼亚大屠杀议案――不承认亚美尼亚大屠杀就是违法.次日,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对此事做出正式回应,他激烈地批评“法国让自由蒙羞”.埃尔多安还呼吁土耳其民众抵制法国商品,以此作为对法国“不友好”的回应.虽然法国总统希拉克已经给埃尔多安打对此事表示道歉,并说他将尽力阻止该法案成为法律,但土耳其举国上下仍然对法国充满了怨恨.而具讽刺意味的是,亚美尼亚人为帕慕克的获奖而欣喜若狂.

同时值得关注的是,法国关于“否认亚美尼亚屠杀即为违法”的议案为帕慕克的反对者提供了炮弹,他们毫不犹豫地说,帕慕克是因为讨好了西方而获得了诺贝尔奖.从10月13日开始,围绕着帕慕克的获奖,土耳其媒体发生了意见分歧.除了溢美之词,我们还发现了质疑的声音.如有些人把帕慕克的获奖与帕慕克的言论联系在一起,不疼不痒地说,诺贝尔奖的历届得主往往都是那些批判自己国家的人,不管这些人说的是否正确.他们认为,帕慕克获奖一定跟他批判土耳其政府有关.而极右翼的人士则更是坚定地认为,帕慕克就是因为发表了符合欧洲人看法的观点――承认亚美尼亚大屠杀,才获奖的.

帕慕克的尴尬

围绕着一个文学奖项,竟发生了如此激烈的政治辩论,这实在耐人寻味.而对于帕慕克来说,这无疑是他所遭遇到的最大尴尬.尽管帕慕克一直说自己与土耳其主流文化保持着较远的距离,但他的文学同时又被世人解读成是对土耳其民族过去的探索和追忆,帕慕克对土耳其民族的历史有着深深的情结.尽管帕慕克的外语已经好到可以写作的程度,但他仍然坚持用土耳其语写作,在中国大陆翻译他的作品时,他坚决要求从土耳其文直接翻译,而不是从英文转译.就是这样一位热爱自己民族和文化的作家,却在自己的国家因为政治观点受到普遍的批评,对于他而言,难道就没有内心不可言喻的痛楚吗当然,在土耳其,帕慕克也不是没有支持者.笔者在土耳其的报纸上读到,有很多人以为理由为帕慕克辩护,还有些作家、,记者自发地组织起来声援帕慕克.但不可否认,这种声音敌不过民族主义者对帕慕克的“讨伐”.在眼中,帕慕克的言论更不受欢迎.

阅读《我的名字叫红》时,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深沉的文化忧郁.在我看来,帕慕克认同的是另一个土耳其,即伊斯坦布尔的土耳其(传统的奥斯曼―土耳其),而不是安卡拉的土耳其(革命的土耳其).正如他在小说中所写道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伊斯坦布尔――从来没有离开这些房屋、,街道和邻居.尽管我时不时生活在别的地方,50年过去后我仍然发现自己还在拍第一张照片的地方,在我还躺在母亲臂膀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