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春泥忆汝惠(散文)

更新时间:2024-03-2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2691 浏览:56065



春天来了又去了,春梦无痕.
不,谁说无痕,那年年长高的绿树丛丛,那岁岁蔓延的翠草鲜花,便是每年春来春去,又春去春来的记录.
56年前的回忆,1937年11月-1941年12月整整4年零一个月的上海“孤岛”.四郊是残暴的日伪军统治;仅有作为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市区一小块,日伪武装不能公开进入,被称为“孤岛”.在那儿抗日志士们还能冒着潜入的敌特鹰犬们频频的、绑架、投弹等恐怖威胁,展开着抗日救亡的活动.在留在“孤岛”的郑振铎、周谷城、王统照、赵景深、胡山源、李健吾等文学前辈;王任叔、钱杏、周一萍、王元化等地下党文学战士的导引下,涌现出许许多多年青的作家们,凭着他们的爱国创作热情,结合着当时广大内地无法与之比拟的纸张和印刷出版条件(当时内地多数都只有灰黄薄脆的再造纸和平版机),使“孤岛文学”如鲜花绽放,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别具一格,无可非议地占有重要的一页.
“孤岛”4年1个月,正是我就读于上海暨南大学的时期.在周谷城、郑振铎等教授的指导和鼓励下,我在数十种抗日救国的报纸副刊、期刊上发表了小说、散文、杂文、新诗、文艺理论,结识了许多文学战友.汝惠便是其中之一.
《译报》是地下党所支持的报刊,副刊《大家谈》是钱杏(阿英)所主编的.我曾在那儿发表散文和杂文,汝惠也在那园地发表不少杂文和散文.所以,虽未见面,已是神交.
1940年秋,联华广告公司聘请顾冷观主编《小说月报》.这是一本大型文学刊物.最初几期,执笔者全是鸳鸯蝴蝶派的老作家如张恨水、包天笑、顾明道、程小青等,销路有限.大约从第6期起改变方针,开放大部分篇幅,吸取新文学作家的作品,赵景深、魏如晦(钱杏)、胡山源、周愣伽、陈伯吹、钱今昔、陈汝惠、文宗山等作品也时见该刊.这样,新旧合流于同仇敌忾的旗帜下,吸引了不同爱好的读者们,成为当时影响最大、销路最畅的刊物.1941年夏,万象书屋出版了《万象》月刊(陈蝶衣主编),虽然各有特点,但作者群大致相同于《小说月报》.我和汝惠也同是主要作者.这样,我们就在宁波路联华广告公司二楼顾冷观的办公室和福州路书店二楼的蝶衣办公室有多次见面,畅谈了我们对小说与杂文创作的见解.大致是对小说,认为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是质量评价的主要指标.对杂文,认为战斗性必须通过文学特质表现,简短、迅捷、泼辣应是最主要的特征.那一时期,汝惠所写的小说大都描写的是青年男女纯洁的爱情,苦难的经历和投身抗战,英勇奋斗的事迹.他的杂文,学习鲁迅先生笔法,直指日伪汉奸和希特勒法西斯党徒,印成单行本《断章取义集》,曾得到钱杏和唐等作家的赞许.
这一段时期的相遇是短促的.到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我离开上海,到闽北抗日山区工作了4年,与上海的文友们音讯断绝.直到抗战胜利于1945年11月我返回上海,进《正言报》工作,才和汝惠再度相见.他担任教育版的主编;我是资料室主任,主要撰写史地方面稿件.因为汝惠毕业于大夏大学教育系,我毕业于暨南大学史地系,这样的职业,也是我们专业的本分.但业余的爱好文学,仍使我们的作品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许多文学刊物上.
仍由顾冷观主编的《茶话》月刊,是汝惠发表作品最多的园地.他又曾创办并主编《启示》月刊,这月刊早期由他一个人编辑;中期由陈伯吹、我和他合编,但主要工作仍由他担任.晚期由他约请地下党员汤德明主编,那已是1948年的下半年,许多进步刊物被国民党反动派查封,上海地区出版业陷入低谷,冒着白色恐怖的危险而作一次殊死冲击.《启示》改为综合性社会刊物,仍发表一些革命的文艺理论.虽出版数期后为国民党查封,但它的意义是不凡的.老作家沈寂先生当年主编的《幸福》月刊,陈蝶衣、吴崇文主编的《生活》月刊,还有沈寂、徐慧棠等主编的《春秋》、《宇宙》等月刊上也见到汝惠的作品.
1946年汝惠出版了《三人行》小说集,系由5个短篇小说,即:《死的胜利》、《小雨》、《共死生之》、《三人行》、《沉船》组成,都是从不同侧面,描写热血青年,为国家民族的存亡,舍生取义,视死如归,奋力抗战的故事.它们的技巧纯熟,使读者在热血奔腾中,思考人生的哲理,热爱真理和正义.这些作品问世时,老作家胡山源曾给予积极的推荐.
8年抗战时期,日军飞机滥施轰炸,杀害无数中国人民.中国空军、苏联与美国空军志愿队奋起抗击.我国的新闻媒体对此有许多报导,但见之于文学作品的还不多见.回忆1948年汝惠的又一本小说集《落日》,记述了中国空军英勇空战、壮烈牺牲的场景,弥补了文学作品这方面的“贫白”.
1948年汝惠又出版了《长短集》,是把他早先的杂文和以后的杂文合集发行.其中,记述了国民党迫害、扼杀人士和进步刊物的劣迹,也对四大家族的豪门丑态予以抨击,用的是杂文这把锋利的.



上海地方志办公室主办的《上海滩》月刊1994年第8期上刊登一篇《<,正言报>,反蒋内幕》的文章,详述1947~1948年《正言报》与地下组织联系,走进步道路,追求光明、揭露黑暗,终于在1948年10月被国民党查封,人员被迫害的过程.其中提到汝惠于1946年下半年在该报教育版“小言”栏内发表的《特工必须退出学校》的呼声.为此,汝惠受到国民党教育部和市政府的训斥,《正言报》受警告,汝惠被迫离社,改任江湾中学校长.
我当时先后担任《正言报》采访主任、本市新闻编辑和副总编辑等职,首当其冲,敌人对我虎视眈眈.同时我家境贫寒,生活负担沉重,该报频频受到国民党顽固派的警告,岌岌可危.为预留生活后步,我应汝惠之邀,到江湾中学,执教地理、语文,并兼图书馆主任.1948年10月,《正言报》被国民党封门,我的大部分时间就放在了江湾.
坐落在上海市区东郊的江湾镇边的江湾中学,时当草创,四周是碧油油的农田,小桥流水,绿柳红桃,校舍数幢,规模初具.办学宗旨,一是遍聘名师来校任教,例如孔另境(语文)、朱滋礼(数理)、崇安庆(理化)、钱今昔(史地)、李伯黍、严婉宜(外语)、汪刃锋(美术)、丰村(语文)等.这些人解放初大都先后调入大学执教,也有的成为上海作协、美协的重要人员,以一个小镇上的中学能为新中国立即提供许多高校教授,可说是一个奇迹.从中,也可见汝惠立志把学校办成有质量的新型中学,是很不易的.二是把学校办成一个隐伏的堡垒,由汝惠之兄儿童文学家陈伯吹的介绍,学校的教务主任、训育主任都由地下党员担任,教师中也多地下党员和人士.学生中早有地下党团的组织.解放区的秧歌舞、革命歌曲已在校内流行.教师汪刃锋和学生金石欣的进步木刻亦屡见于壁报中.到1949年春,国民党败亡前夕,江湾镇为溃兵所占,江湾中学亦受他们掠夺.有反动军官鸣威胁,学校濒临停课危险.汝惠的主张是学校仍要继续办学开课,不向恶势力低头.乃向市区的第一女中等地借校上课,渡过了难关.
1949年5月上海解放.1950年由教育部长马叙伦的推荐,汝惠出任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的副所长(后任所长),并由厦大校长王亚南教授(《资本论》的主译者)到沪邀伴同行.我那时已由组织上安排从事马列主义地理学在上海的工作开展,筹组上海市地理研究会,参与科普协会地理组与人民电台地理方面特约编委等多项工作.以后华东师范大学成立就调入该校地理系工作.和汝惠从此地分两处,专业不同.同时因为工作忙碌,很少再参与文学活动,无意中音讯暌隔,匆匆30余年,一闪而逝.
1976年“”粉碎,大地重现曙光,国家经济建设飞腾直上.其中生产部门和区域的生产布局与结构问题是地理学的研究任务.我不时要组团组队到全国各地跑跑,大约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和中期,我两次到厦门,都到厦门大学看望汝惠和荷珍夫人,共进午餐或晚餐.对“文化大革命”中个人所受冲击只匆匆几句话带过.回忆到青年时相识的文学前辈和旧友如王任叔、陈向平、孔另境、施济美等死于“文化大革命”的迫害,深致哀悼.更多的是谈了昔年在文学创作上的切磋探讨,并以涌现出许多文学新人和佳作而感到欣慰.
过了一二年,汝惠到上海参加全国性的教育学术讨论会.曾住在华东师大宾馆,移步寒舍很是方便,约有两次到我家同餐,虽然,我们两人都已是迈过花甲接近古稀的老人了.可是科学的春天,文学的旺季,使我们忘了年龄,仿佛回到了青春年代,互相纵谈了自己对专业研究的壮志,汝惠谈到了对中国教育理论研究的雄心,我也倾谈我对世界石油与中国能源的研究与写作计划,彼此都愿把自己的一切化作春泥再护花.
可是,人生朝露,去日苦多,生命的规律总是无法抗拒的.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从繁忙的学术工作中脱身而出,偶尔和老伴参加些老年旅游.有一次,也忘记从哪一位旅伴中得知汝惠已患脑血栓病,离厦门、住北京又转住杭州子女家中,以后已经病逝.因为不知确切地址,竟无法吊唁,也失去与遗容最后一面的机会.因为我也已是年过耄耋的衰弱老人,早已消失了驰驱人生道上的能力了.
只是想到春天的梦虽然短促,但作为一个作家,他留下的精美作品便是散向人间的鲜花.目下中国文学园地中,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其间想必也有汝惠所栽植的那些奇卉异花吧!那便是春来春去,春去春来的最有意义的“启示”吧!
【责任编辑 苏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