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困境

更新时间:2024-02-01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2374 浏览:104843

《维特根斯坦之家》

作者:【英】亚历山大沃

译者:钟远征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4年10月

编者按:维特根斯坦家族曾是欧洲最有钱最显赫的家族,产业遍及钢铁、铁路、轮胎、金融和建筑业,这个家族在20世纪之初达到了鼎盛.能将财富、音乐、哲学、怪癖与品位糅合在一起的,或许仅此一家.

父亲卡尔维特根斯坦是长期的艺术捐助商,勃拉姆斯、马勒等音乐家是这个家庭的常客,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与希特勒曾经同窗,格蕾特维特根斯坦与拿破仑曾外孙女相交甚深,她还几乎被介绍给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为妻,保罗维特根斯坦是著名的左手钢琴家,与20世纪诸多音乐家都有交往.

家族最耀眼的明星当属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他是个天才,10岁自制缝纫机,22岁获得飞机发动机的专利,25岁参加一战并在战场上完成巨著《逻辑哲学论》,后来成为20世纪影响最大的哲学家.兄弟五人里,包括路德维希在内,共有3名是同性恋者.路德维希有3位哥哥了――这个家族有的传统,或许这对路德维希的孤僻性格和深邃哲学产生了影响.他说过,“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出悲剧,维特根斯坦家所有人的生活也不例外.”

二战中,因为半犹太半雅利安的身份,维特根斯坦家族几乎遭到灭顶之灾.这本书讲述了这一家族的传奇故事.英国文化批评家伊格尔顿对此书评价甚高,他在《卫报》撰文称,因为通过很多第一次运用的材料,家庭书信、日记等等,真实地勾画了这个家族的家庭关系,对我们理解维特根斯坦和他的思想有重要的意义.

在世的3个儿子中,卡尔选不出继承人.库尔特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保罗和路德维希的神经质让人担忧,两人对商业也都毫无兴趣.在卡尔弥留之际,他们中没有一个成婚的.他曾希冀,他们中至少有一个会成为工程师,而且曾几何时,好像只有路德维希才能做到.1906年,在离校后不久,路德维希读了一本由知名维也纳物理学家路德维希玻尔兹曼写的《流行写作》(PopulareSchriften).在书中一篇关于航空学的文章中,作者提出,此方兴未艾之学的任何增进都需要“英雄和天才们”的关注――前者试驾飞机,而后者知悉它们如何以及缘何飞行.路德维希(年轻有志的英雄-天才)读此书时,恰逢魏宁格崇拜的高峰,也得知魏宁格曾亲听玻尔兹曼的几场讲座,就马上在维也纳大学玻尔兹曼的课堂上申请了一个坐席.要是他真去了,就会和埃尔文薛定谔(以其量子力学著作而获1933年诺贝尔奖)在教室的长凳上相邻而坐.但1906年的10月5日,这两个学生的抱负都遭破灭――其时,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在的里雅斯特附近的杜伊诺海边度检测,当妻子和女儿在海滩温热的海水中嬉闹时,他却自缢于卧室之中.由此,路德维希转而去了柏林-夏洛滕堡的高等技术学校学习热气球.后来他坦言,这纯粹是浪费时间.一年后,在父亲的鼓励下,他来到英国的曼彻斯特,先是在德比郡的荒野上做风筝实验,后又以研究生的身份在曼彻斯特大学研究推进器.曼彻斯特的女学生和教授们调情卖俏,让他又惊又怒.“我所知道的所有女人都是这种白痴,”他说.

1911年6月,路德维希以对当时的推进器做出了一个小改良而获得专利,但他对工程(他后来说,自己对其“既无品味,也谈不上资质”)的热情却减退了.年底时,他决意去找剑桥的伯特兰罗素,看看自己对学习哲学有无兴趣.

玻尔兹曼、魏宁格和贝多芬是路德维希最崇拜的偶像,也是他最想向之看齐的人.对他而言,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是纯粹至极的天才,不羁限于文学、艺术或科学的成就,而是超乎其上,以一种强烈的个性向他的心灵展现了天才的本质所在.

至于魏宁格,路德维希虽不接受他大部分的哲学,对他的天才却始终认可.“他的伟大存在于与我们意见相左的地方,”他曾说,“伟大的是他巨大的错误.”雄心勃勃、反复无常,又被一股自我提升的神经性冲动驱使着,路德维希需要崇拜天才,就像他想望自己跻身为他们中的一员那样.他说:“提升你自己,这是你能为改善世界而做的唯一一件事.”

投身于伯特兰罗素门下之后,路德维希很快发现,虽然自己还没完成一部有影响力的哲学著作,也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被剑桥大学很多显赫的人赞为天才.“也许是我所知道的自传统视角来看天才之最完美的例证,富于、深刻、激烈,占据主导”,这就是罗素后来对他的描述.

在罗素写给一个“非常高挑的、有一张像马一样瘦长的脸、具备不羁的勇气和钢铁般意志的女人”的一系列信件中,就可见路德维希对他的吸引力.她,奥特琳娜夫人,是一个公爵的女儿,啤酒制造商的妻子,当时是他的情妇.1911年10月18日,罗素第一次写信给她时提到路德维希,他把这个志向高远的年轻哲学家描述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德国人,能讲的英语不多却拒绝说德语”,还曾打断他在办公室的私人授课.不确定是要在剑桥投身于哲学,还是回到曼彻斯特去做他的航天实验,路德维希坚持被准许坐在罗素那著名的哲学课上.这位导师谦和地实现了他的心愿,但很快因为路德维希在办公室和大学学院中跟他寸步不离而变得忧虑不安.他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罗素的办公室,就在他正为晚餐而换装或爬上床榻的时候,坚决要和他探讨哲学问题到深夜,要是罗素拒他于门外,就以相威胁.于是,罗素对路德维希一忍再忍,“像笼中老虎一样”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听他不遗余力、结结巴巴、喋喋不休、高深莫测地自言自语着逻辑和数学的话题,忍耐力饱经考验.

“我的德国朋友威胁要自罚,”疲惫的罗素写给奥特琳娜夫人说,“他跟我从课上回来,一直争论到晚餐时间――固执而乖张,但并不愚蠢.”在随后的信中,路德维希被形容为:“极爱争辩,让人厌倦等麻烦鬼等好激动而且十分悲伤等他平静的时候,讲话慢条斯理,结结巴巴,说着单调乏味的事等我的德国工程师看来是个傻瓜.他认为,经验的事物是不可知的――我叫他承认房间里没有一头犀牛,他就是不肯.”两星期后罗素又说:“我那凶残的德国人又来了,在课后和我争论.对于所有的理智攻击,他都严阵以待.和他交谈真是相当浪费时间.”其时,罗素的哲学同行乔治摩尔对路德维希颇感困扰、着迷、激动甚至恼怒,以至于考虑记一本日记,定名为“我对维特根斯坦的感受”.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罗素身上,短短几个月内他就被这名年轻的学生给迷住了.“我开始喜欢他了,他精通文学,尤爱音乐,举止得体,而且我觉得他确实聪明.”那么,他会回到航空学的研究,还是专注于哲学呢?据罗素后来回忆,路德维希以一贯的愚笨方式问了这个问题――“第一学期末,他来见我,说:‘请您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十足的白痴?’我回答说:‘我亲爱的伙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他说:‘因为如果我是一个十足的白痴,我会成为航空学家,如果我不是,就会成为哲学家.’我让他在检测期中写些关于哲学主题的东西给我,然后我会判断他是不是个十足的白痴.下个学期初,他带来了这一建议的执行成果.仅读过第一个句子,我便对他讲:‘不,你一定不要成为航空学家.’于是,他就没有成为航空学家.”

1917年,维特根斯坦一家

视线转回维也纳.在得知自己最后也是最小的儿子,和别的儿子一样,抛弃了成为一个伟大工程师的机会后,卡尔倍觉失落.然而,剑桥却欢喜了,罗素尤为高兴.虽对路德维希的哲学使命尚缺乏清晰的理解,他对自己年轻的学生却钦佩满怀,并且如是写信告诉他的马脸情人:

他在最高程度上有着最纯粹的智性,这让我喜爱他等他就是人们所希望的年轻人.但通常这样的人会反复无常,而且可能走向毁灭等在和他讨论时,我用尽全力,才只和他相当.要换作别的学生,我早把他们挤扁了.他走后,我却莫名其妙地被他激发了.我喜欢他,感觉他能解决我因年岁过老而不能解决的问题.

罗素对路德维希的兴致,不久就受到其他剑桥人的关注.这其中就有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历史学家利顿斯特雷奇,以及所谓的剑桥座谈协会的许多成员――一个集聚了知识分子、左翼成员,大多数为同性恋者的秘密协会――他们想推选路德维希为会员,作为同道的“门徒”.罗素(被朋友们称为伯蒂)小心守护着和路德维希的交往,他本人虽是座谈协会的注册门徒,却因要和他人共享自己的爱徒而骚动不安.1912年11月,斯特雷奇写信给另一个会员撒克逊西德尼特纳:

这个可怜的家伙(罗素)状态很糟.他看起来约摸96岁,长长的银发,一副憔悴至极的面容.维特根斯坦的当选对他打击很大.他深切希望把他据为己有,而且做得确实漂亮,直到凯恩斯一再坚持见他并马上认识到他是个天才,认为推选他是必须的等他们的决定很快被传达给伯蒂,他差点晕过去.他自然捏造不出什么反对推选的理由,一个非凡的理由除外――加入这协会太有份,他的奥地利朋友肯定会拒绝等伯蒂真是一个不幸的角色,我对他深感遗憾,虽然他也是最受迷惑的.


终其一生,路德维希都因深感自恨、心灵孤独以及的冲动而不得安宁.1912年,即便他承认了自己的事业是值得的,还是再一次想到.放弃了航天学,他觉得欣慰,拥有在剑桥的哲学圈的发言权并被一小撮有影响力的哲学评论家追捧,他也感到开心.在大卫品森特,一个三一学院的聪颖随和的数学系学生那里,路德维希也找到了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自他灰色的眼光来看,1912年可能是路德维希生命中最愉快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