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四题2016年第2期

更新时间:2024-02-1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7633 浏览:81125

生命的高度

文人,是对那一类肚里藏些墨水的伙计概括的称呼.人与人之间差别挺大,文人与文人之间也有不小的区别.有的文人穷酸,有的文人大气.有的文人邋遢,有的文人端庄.有的文人卖弄,有的文人自然.有的文人奸诈,有的文人厚道.有的文人婉约,有的文人豪放;有的婉约中流露出豪放,有的豪放里透出些婉约.因人而异,没有定数.有的文人精明得把账算到骨子里去,仿佛不像个文人,有的文人愚蠢得只知道念叨之乎者也,笨到只能做个文人.有的文人戴上乌纱帽入世,提笔之时文思泉涌,依然可以做华丽而有风采的文人,有的文人揣上小九九经商去了,被铜臭腐蚀着被浮躁噬咬着,很难做回一个名副其实的文人.文人是从世界里分化出来的,文人本身就是一个喧嚣世界,文人又是从社会历练出来的,文人聚堆就是一个复杂社会.做文人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做文人辛苦,可就是有那么多后生不辞辛苦地往文人群里扎堆.

做文人有诀窍吗?

有.回答是肯定的,当然有.

能透露一二吗?

可以.不过不要感到意外,做文人的诀窍是宋代文人提炼的,共八个字.

哪八个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好像不陌生.

其理多是似曾相识的.看似轻松,实践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我因为码字的关系,混到了编辑的岗位上,在当今文人的行列里,既不排头,也没扫尾,赖赖巴巴混口饭吃.读过一些书,也行过一些路,不敢说有学问,也不敢说有见识,起码不太容易被糊弄.穿行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常常让名山大川惊出许多感叹.留连于思想家的生花妙笔中,不时被电闪弧光般的灵感照彻了几度暗夜.由此生出一些感想,有好书读,绝妙,有好景看,心与美景同乐.

其实,好书与美景似乎是可以做一比较的,以中国的四大名著与中国的名山大川归划一起作类比,也是有趣的.《红楼梦》的浑厚峭拔可不可以与黄山比美呢?《水浒传》的浑然天成浩荡大气像不像泰山的南天门?张家界的金鞭溪如同一条迷宫,尽得《三国演义》的真谛.九寨沟的山水美轮美奂,充斥鬼气梦境,又与《西游记》里的情景有几分相似.这种比较不能牵强,非要说像那也不是真像,硬说不似倒有几许神似,在像与不像,似与不似之间吧.有一条可以比拟得很准确,就是编辑这个行当,是名山大川的导游和人文山水的速记员.名编辑是什么?是饱览大好河山,尽得悲悯真谛以后在泰山上勒石题跋的人.泰山的玉皇顶,有一片空地,一周遭的石头上都刻着这样那样条幅,我相中了一条,上边刻着五个大字:

只有天在上.

望着,想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可不只有天在上吗?由此联想到一个人,堪与此条幅比美,他现在位列中国当代八大名编辑之一,叫岳建一.

跟岳建一的交往要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距今天算来已有三十年,老交情了.岳建一当时在《工人日报》文艺部当副刊编辑,那股子工作热情,令人感叹.我时不时的从徐州寄去一些稿件,有短篇小说,有散文,还有报告文学.稿件寄出后,一周左右的时间,就能收到岳建一的回信,或者说大作已通过组里审查,或者说大作已在文艺部通过,全是好消息,信中写些鼓励的话,令人读了浑身带劲.后来,岳建一调到工人出版社当编辑,离开《工人日报》的时候,他把我推荐给了他的同事兼领导王恩宇.王恩宇是著名工人诗人,他的诗当时挺红火,我读过一些.于是,我又跟王恩宇联系上了,直到恩宇先生去世,私交一直非常好.作为一名矿工作者,能得到京城大编辑的青睐,实属不易.我先后给《工人日报》副刊寄出过二三十篇稿件,从没吃过退稿.这是我写作生涯中值得自豪的事情,在《工人日报》,我一二三等奖都得过,算获奖较多的作者吧.因此,我把岳建一、王恩宇当作贵人在心里供奉着.每次跟贵人见面,使劲听取他或他的说辞,回来以后拼命消化,变作自己的营养.在自己成长的同时,贩卖些货色给小兄弟,以期同得营养共同成长.都贩些什么呢?当然是阳光雨露般的甜蜜物件.学上几句,现学现卖,以不负贵人的高深.

岳建一说,要心存高远.

我暗窝里接着,心里话,多高算高,多远算远呢?

岳建一说,要懂一点儿神学.

我肉跳了半天,以为被揭了疮疤.我是个实在厚道人,对神啦鬼啦原本不信.这下子醒过神来,不在于哪个人信与不信,神学作为一门学问,本来就根深蒂固地存在着,懂不懂神学是对一个作者智慧的考量.

岳建一说了很多,我在脑子里也记了很多.我不光存储,我也贩卖些京城见不到的货色给编辑听.对话时最好互相欣赏,那样比较有趣,也不觉得累.记得那一次到北京去领第四届乌金奖,我和岳建一约好时间,先逛了一会儿书店,他推荐我写了一摞书.然后,我俩在一家淮扬菜馆就座,连吃带侃,一顿饭吃了将近四个小时.俩人谈锋正健,好像没觉得疲劳.席间,我递上我的小说集《血月》,请指教.建一说,写几个字吧.我写道:

当我再次跌倒的时候,就想起曾经搀扶过我的人等

岳建一两口子搀扶过我,我心里有数.岳建一的夫人叫章德宁,长期主持《北京文学》的编务.我在《北京文学》得过老舍散文奖,发表过小说,要得益于章德宁的提携.这两口子一直关注着我,期待我在文学方面有所突破.佛教上有舍得一说,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从事文学创作的人不应计较吃亏上当,你吃了大亏上了大当说不定在生活方面就占有一座富矿,抱了个大金娃娃.我是跌过大跟头的人,当我要把跟斗云复习一下时,岳建一评价,你要走向世界了.我没当作讽刺,也没当作挖苦,我当成了鼓励.我回答,我就是照着世界名著去写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努力过,成与不成都不存遗憾.我对岳建一说,别的编辑家我也不认识,书成后,我就交给你了,你帮我拍卖.岳建一没推辞.

二○○九年秋日的一个中午,我和杨刚良应岳建一之约请,来到北京国际饭店.乘电梯来到二十八层的旋转餐厅,吃自助餐.半个京城历历在目,繁华街市就在脚下,吃着,喝着,聊着,欣赏着,不觉心旷神怡,有音乐在耳边索绕,那种舒适,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我想,我是小地方的作者,从炼狱里爬出来的矿工,这二十八层是我生命的高度吧.以后,遇到更高的地界,我就不上去了,定格在二十八层了.

怎么样?

挺好的.很棒.

我自己认可了.我认可的只是自己生命的高度.至于岳建一,我觉得得到玉皇顶去,那块勒石适合他,上边写着:

只有天在上.

可信.

生命的抚摸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是袁庆南圈子里的文人.眼下的文人流行小圈子里的沟通交流,无所谓好或不好,只是一种心态的追求.脾气相投,凑在一堆儿,就有了一种情调,一种氛围,也就形成这一簇或那一簇风景.文人本身就是风景,何况是扎堆了的文人.

进入袁庆南圈子里的伙计,起码人品能得到尊重和保证.人活在世上,一般可以打出两副名头,即软的名分和硬的名片.硬名片就是流行的那种,在一个小卡上打出职务头衔,炫耀给别人看.软名分就有讲究了,看你结交了哪些个朋友,看你走进了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小圈子.碰巧圈子里有贵人,你就有可能发迹,遂了某个心愿做成某个美梦也说不定.他活到晚年,活出一定的文化品位和生活质量,与袁庆南有很大的关系,有很长的牵扯成瓜葛藤蔓,结果真就出了一本书,书名叫《放芦叶船儿》.放这种船,得有浪漫的情调和美好的心态.他把自己放出去,也把自己的情操和愿景放出去了,好美好轻松.

他叫黄志和,青山泉矿校的退休教师,曾荣获首届“乌金奖”的资深作家.早些年,他置身文坛,谈不上很活跃,也决不甘守寂寞,时不时地冒出些散文来,让伙伴们吃一惊.近几年,他身体不好,有关他的信息都是袁庆南袁老师传递给我的.我对他就生发出一丝牵挂,黄老师黄老兄,你近来可好吗?我在苏州女儿处待了几个月,牵挂的人物之中就有黄志和.他活着,我祝福他.他一旦有什么不测,我会给他写一篇短文,说几句心里话.好人活在世上,是活给坏人当参照物的.君子即便远行,也要走出风声雨声雷声掌声,走两步给小人看看.这才叫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才叫质本洁来还洁去,一身清白还世清白.这才叫吃亏是福,大智若愚.这才叫大梦方醒,回头是岸.虎年初四,袁庆南打来,通报了黄志和已仙逝的消息.他死于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那么晚通知我,是想让我过个好年吧.为了结束我的牵挂,我得和黄志和老先生作一次了断,码几个字,放在芦叶船上,为另一个曾经码过字的好人送送行.黄老先生,当心车匪路霸水中劫夫,你一路走好,走稳当.

和黄志和的交往不仅仅局限于语言和文字,我俩曾经手谈过数局,摆黑白子的干活.他在报纸上读到我写的小说《小目》,知道我喜欢下围棋,就跑到《热流》编辑部,要跟我较量一番.这正中我的下怀.我正技痒难耐,愁没有对手呢.头一局是分先下的,结果他惨败.我说,我可以让你四个子,下升降棋.让四子你输了,就让五子.让四子你赢了,就让三子.他答应了.我俩下让子棋.让四子,我赢了,让他在天元位置再摆上一子,让五子,他不肯.而且,他不承认是让四子,只承认是让三子,执黑先行,他把让的其中一子当作先手了,就有些耍赖.印象中,我俩下过近十局棋,他好像没赢过.但他输得很有节气,绝不肯多让,以此证明心底玉碎的那一声响亮是壮土断腕之举.我当时好胜,竟没让他赢一局,哪怕只让一点点,也没有以后的遗憾.这些,都在回忆中了.冥冥之中,下让五子棋他理应赢一局,那么,他就可以带着胜利者的心态往前赶路了.远行辛苦,赢者的情怀似乎有几分浪漫,那么,你就浪漫地去吧.

几年前的一天,袁庆南打来,说黄志和从南方儿女处回青山泉工人村了,身体不好,鼻子长了什么癌.我说,咱去看看他.喊上丛云姣,我们三个曾经的编辑凑了一点儿钱,往青山泉去.我们是下午去的.看人理应是上午,因为用的是单位学珠开的面包车,就顾不得那么多讲究,打着采访的旗号就去了.袁老师熟门熟路,一行人寻到黄家,黄志和老两口接着,好一番感动.黄志和当时行动迟缓,走路蹭蹭的,挪步很艰难.反应迟钝些,跟人能交流.送上钱款时,他反复强调,无法回报.再看看我们仨,不像是求回报的人,也就默默里有数.我奉上我的小说集《血月》,请他指正.他说一定拜读.他与我是忘年交,他如父如兄的岁数,感觉中目光透过花镜,阅读我写的那些文字,像父兄的手抚摸着我的肌肤,哪儿温热,哪儿微凉,哪儿有个节骨眼,他通通能抚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家因写作而灵动,文人因阅读而精彩.被别人读到妙处,那是一种共鸣的感动.我分明已经感到回报了.阅读某个作家的作品,就是对这个作家足够的尊重和捧场.何况是亲如手足的文友间的阅读,何况是如父如兄的忘年交的抚摸.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盏灯亮了.那是心灯,暖暖地照着屋里的人.

问他有什么想法,他说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想把生平的作品结集出版.自费出不起,打印成小册子送送文友也是好的.那些作品是他的心血,是和儿女并重的生命遗留方式,是他在世上走一遭的心灵感应,是他目视耳听身心感悟的印证.我们仨都听进去了.徐矿集团出徐矿作家《喊煤海》丛书时,把黄志和的那一本《放芦叶船儿》收进去了.这得益于袁庆南,也得益于沙凡.袁庆南把黄志和的心愿诉说给沙凡,沙凡以组织者的身份完成了黄志和心愿的传递.出书后,沙凡、袁庆南等人驱车驰往青山泉工人村,把带有墨香的新书送到黄家,并奉送了组织慰问的礼金.黄志和感动之余,仍然强调无以回报.这是诚实人的诚恳告白,点到神知的话语,却令闻者心酸.

二○○九年的一个秋日,我在沙凡办公室小坐,接到袁庆南的,说黄志和住进了徐矿总医院.约定好第二天上午十时在医院门口聚集,就挂断了.我把袁老师告知的消息通报给沙副主席.沙凡说,他也要去看望黄志和.第二天上午,在医院门口写了一束鲜花,几个退休编辑凑了一点儿钱,等沙凡的到来.一辆出租车驶到,下来一车看望黄老先生的人.鱼贯进入病房,黄志和反应明显很迟钝,艰难地一一辨认.念到晓明的时候,添加了一句,我还要拜读你的大作.接着说到亚旭的名字,瞅了瞅另一位女性,认出了丛云姣,说,云姣身后的那一位我认不清了.沙凡告诉他,那是宣教文体部的褚部长.沙凡把慰问金交给了袁庆南,袁老师连同几位编辑凑的情意款一并交给了黄夫人.黄夫人再三推辞,千恩万谢,又再次重复了无法回报的说辞.医生也约来了,黄夫人说,志和老先生入院治疗的效果,是希望能阅读诗文.这对常人来说,是简单的要求,但对重病的黄志和来说,医生是几乎难以完成这个艰难的要求的.我望着志和老先生的病容,有几分清晰,又有几分模糊.这黄志和,病到晚年了还渴盼着阅读,这才是真正的文人的情怀,这才是无药可治的作家的要求.我实在不忍承受他的阅读,他的父兄般的抚摸.尽管那目光是慈祥的,抚摸是温暖的,可对于一个老年病人来说,那可真是艰辛的阅读,那可算得上拼了老命的抚摸.我分明感觉到了,并会一直持续感受着那种阅读的抚摸.

呵,生命的抚摸.

生命的遗传

眼下,寻祖认宗的人渐渐多起来.大约是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激烈行为,好些事情要把它拧过来,叫扳头,或者是车转身.更多的人跟着顺大溜,祖宗丢了,再寻找着认回来,无非是树碑立传.立传难些,需要笔杆子捉刀,还要求祖上做些善事,值得大书特书.树碑就简单了,破费几个钱,弄块石头往长辈的坟前一立,刻上几个字,就妥了.可刻哪几个字,很有讲究,值得推敲.这一推敲,就编排出大或小、新或旧的故事,逗人一乐.

到编辑部来的多是熟人,也有熟人带来的熟人的熟人.找我帮着推敲碑文的有那么几位,对父辈的平庸略感不满,到祖宗的根上去找瓜葛寻线索,终于抱上了大金娃娃.那种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人觉得其中有诈,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尤其让人觉得其中有检测.不信,大伙儿一起来验证.

一位姓关的伙计,要为其父迁坟.看过风水,说要迁到公墓私立才能不妨住这一脉后人.迁公墓简单,花几个银子就为其父置办了公寓.私立则有讲究,其父碑文要区别于一般简单的碑文.这就是关伙计求到我的原因,他让我把其父亲列为关羽关云长多少代贤孙.我暗暗心算了一下,大约差了不少辈分,他说的多少代平均一代的年龄三十七岁,肯定年岁偏大,我就暗暗地悄悄地提醒了一句.关伙计面皮红了红,就把碑文草稿拿走了.第二天再来时,草稿上那多少代的数字已经更正,平均每代的年龄比原来年轻不少,就比较地接近于真实了.这才值得刀提笔,把值当编的辑成一堆儿,才叫编辑.这活儿累不着我,很顺畅地完成了.交稿时换来一条烟,白皮红杉树.心里话,这关伙计,讲究.

有一位姓杨的处长,我叫他杨叔叔.打着我长辈的旗号寻到编辑部,让我看一则碑文.这是为其父勒的碑文,上面写着父亲的讳字,又写上其父亲 为杨令公杨六郎杨宗保杨文广的第多少代贤孙.我心里笑了,面皮还端庄着,说,这一脉四代英雄你只能选一代,然后才能定这是第多少代,不然就差辈了.杨叔叔很正经,说,最好四代都保留,在每一代的名下标上属多少代的数字,这样才两全齐美.单定杨令公吧,家里出了个四郎,当叛徒了.只有这一脉满门英烈,值得我尊崇.原来,杨叔叔话里有话,他是经过认真选择的.祖宗认账不认账是祖宗的事儿,认不认祖宗认哪一脉祖宗才是晚辈的事儿.润笔的同时,我从杨叔叔那里讨教了一手.

经我手修改过的碑文当然不只这两则,有岳姓的传人追认其父是岳飞的第多少代贤孙,却没有姓秦的传人追认其父是秦桧的多少代贤孙.这姓潘的尤其倒霉,关公走麦城死于潘璋的手里,而杨令公一脉又惨遭潘仁美的陷害,着实让潘姓人寡淡了认其为祖先的兴头.检测如《水浒传》中的两位潘姓女子水性杨花是文人杜撰的话,那么潘璋和潘仁美的行为又说明了什么?所以,我勒的碑文绝无潘姓,那潘姓一族也就省却了耀祖光宗的机会,可惜.

有些人因为自己只能活一辈子而深感可惜.那些炼丹的术士,那些求长生不老药的帝王,终于把遗憾化作一声长叹,肉体变为粪土了.人的肉体生命只能活一辈子.这个人到世上走一遭,承袭了祖先的衣钵,然后把血脉传递给子孙,就这么一代又一代传下去,完成了物质生命的遗传和繁衍,成就了人类的生生不息和更新换代.有人活了几辈子甚至更长时间,不可一世,说的是精神层面.历史如长河拍岸,大浪淘沙,能在精神层面活下来留传后世的毕竟寥若晨星.正因为稀少才显其珍贵,体现了流传人生命的价值.如关羽关云长,如杨令公杨六郎杨宗保杨文广那一脉,如岳飞等,都充分彰显了自身的能量,像明星一样悬挂在浩渺的夜空,令人观瞻和景仰.

提及一位文友,杨刚良,彭城文学圈子里的人大多知晓,早先诗歌呀散文啦都整得满像那么一回事儿,眼下专攻小说,质量提高了一大截.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刊发在二○○九年七月号《北京文学》杂志,是当作重点作品处理的,绝对叫板.他理应非常快乐了,可实在快乐不起来,鼻子一酸,甚至有些难过.其中的原委很难向外人诉说.

家庭出了一件事,出事以后,杨刚良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色彩.他不能去殡仪馆,去了就得心碎.他不愿意参加喜宴,瞧见新人欢乐的场景就忍不住牵挂起一个亲人.他甚至不肯过年过节,每逢年节家庭团聚的时候,杨刚良和妻子的心里就滴了一碟子的血,两口子是蘸着血含着泪就餐的.他的工作态度也随之改变,原先可以在仕途上再往前往上走走的,后来就不再苛求自己,随波逐流了.何谓沦落人?杨刚良指了指自己.何谓断肠时?他想起那件事那个人的时候.时光可以冲淡一切记忆,唯独那件事,好几年过去了,仍然那么鲜活,那么永难忘却,那么永远植根于心底.因为,那是他的独生儿子故去了,他的长成小伙子大学毕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儿子故去了.那是他存储了二十多年的爱啊,那是他和爱人的心头肉啊,就那么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唉,可怜的杨刚良,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呢?我作为外观人对他对他妻子都有些发愁了.

杨刚良是个寡淡的人,不打,不摸牌,也不下棋,唯一的锻炼方式是走路.走路好哇,走出筋骨,走出气节,走出精神头,走出一个不屈不挠的杨刚良.文学成了他唯一的有兴趣去追求的东西.他开始补课,以前过分关注政治和生存之道,眼下要有调整,补一补中外名著的课,补一补诸子百家儒释道的课,补一补社会学心理学教育学的课,主要是给自己补血补气补阳刚.他被资本家剥削了一阵子,对国企外企有了新的认识.终于,杨刚良又握紧了笔,在文学的大田里耕耘播种,阳光一程风雨一程,写得好生辛苦.许多日子以后,他把《白乌鸦》放飞了,飞翔在国内权威的文学平台,理应是值得祝贺的吧.

这是杨刚良新的文学起点,也是他新的人生转折站.从《白乌鸦》开始,他会放飞一只又一只心灵的信鸽,带着鸽哨的悠长在蓝天上翱翔,一直飞到遥远的天边,飞到肉眼望不到黑点的地方.那么,或许有些宽慰泛上心头,但远远谈不上快乐.杨刚良的快乐已经被家里的那口人带走了,他的字典里存不住那个词了.这是他长久不快乐的原因.

也许过不了几代,也就是再过上百年以后吧,有杨姓的后代不再尊杨令公杨六郎杨宗保杨文广那一脉为祖先,而尊杨刚良为祖宗也未可知.为了那一天的可能或者早日到来,杨刚良还得再努力几把子力气,起码在当代让人觉得这伙计可能不可一世.

伙伴们为你加油.

放飞自己吧,杨刚良.

生命的温度

快过年了.能感觉年关的脚步匆匆走来,年关的锣鼓敲得一阵紧似一阵.砰―叭―鞭炮的响声也赶来助阵,年味儿渐渐浓了.年味儿提醒着人们,又到了该打点的时分,抓紧打点打点.我辈普通凡人,都打点些什么呢?

打点时光.旧的一年过去了,干了哪些事情值得回味梳理,哪些事情干了一半需要续写尾声,哪些事情需要从头做起,都应该整理一下.该小结的小结,该清账的清账,该投资的继续投资.这里说的投资不光指钱财,还有智力投资,感情投资和劳务投资.对象不同,投资的项目也应有区别.对子女,智力投资必不可少,夫妻之间,主要是感情投资,对老人,或许劳务投资更实惠些.一个人一年内总会做些益事善事,只是事情的大小多少有差别.别太计较那些差别,只要你用心做了,做的时光沉甸甸的,像金子般闪光,像秤砣般压手,像钞票般好使,这日子就过得值,过出了色彩和味道,就应该过肥年了.瘦年不好听,即便你在年关里吃瘦肉,也要有肥拉拉油兮兮的感觉,这才叫过年关.

打点财物.过去的一年总会有些银子账目过手,哪些是盈利的,哪些是亏损的,要整理清爽.这个整理不光指金钱账,还有人情债和眼力投资.有的项目在起步阶段,暂时的亏损没关系,那是在积蓄力量,在攒劲.有的店面尽管有盈余,已到了黄昏时期,要为转项或转向作准备了.沿着街市往前走,亮灯的门面大都是盈利的,检测如持续亏损,那就要关张改行了.都是哪些行当盈利呢?仔细瞧,吃喝玩乐,衣食住行,都是与人有关的项目.商品社会,人与钱财是分不开的,钱财就是当代人的衣服和脸面,穷的叮当响理应当作不怎么体面的大冬天打赤膊了.工薪阶层无所谓店面,却也有收入,有支出,就有了进项和出项,也需要打点财物,只是有厚薄多寡的区分,乐观人别计较那些区分.有礼物敬送长辈,有压岁钱赏赐给晚辈,再整些年货喂饱全家人的肚皮,就足矣.钱财乃身外之物,多些能过节,少些也过年,没有是万万不能的.即便是草民百姓,也要有积蓄,或多或少之说,没钱等于平白遭人扇了一耳光,丢脸面了.

打点感情.感情这东西在当今社会越来越重要,表现为中国特色就是商品经济侧重于人脉资源.和贵人情人,要走得近,和仇人敌人,要走得远.跟对手,要若即若离,跟亲人,要难舍难分.感情,是一门大学问.有夫妻感情,有父子母女感情,有第三者插足的感情,还有婚外恋情,多种多样,不一而足.该疏远的感情拉近乎了,预示着马上要出事故.该走近的感情疏远了,无异于丢失了一件,缺肝少肺了似的,难受.普通人过年没有那么复杂,该送的送,该收的收,该请吃的请吃,该吃请的吃请,多施人情,少欠情债,别把肚子吃坏.

临近年关,外出的人有一样特殊的东西需要打点,那就是打点行装,准备回家了.这一年我和妻子在苏州女儿家伺候外孙牛牛,终于盼到了女儿女婿年前提前放检测,要回徐州了.回徐州老家,总要给亲友们带点儿什么.苏州的糕点不错,能品出东吴风韵.就来到观前街,走进一家糕点店.女婿说,见样称二斤,打包.眼见称了不少,拎出来挺壮气势.瞅着到了中午,在哪儿喂肚子呢女儿建议,咱去胖哥餐厅吧,实惠.于是,一家人奔那餐厅去.胖哥是那家饭店老板的乳名,见面好亲热.胖哥哟了一声,称呼我女儿,说,栾羽,写车子了,也不告诉一句,给你祝贺呀.栾羽说,吃完饭打个折,就什么都有了.胖哥问,黄忠良,你写的新房有多大我女婿回答,一百五十平方,还可以吧.胖哥流露出羡慕的表情,说,相当可以了.以前经常光顾小店的常客,你俩算是混得好的小两口.

我在一边听着,有些自豪,又有些惭愧.惭愧的是女儿女婿的个人奋斗努力打拼与我的不作为有关系.不是不想作为,我是没那个能力和精力.我一个在煤矿混饭吃的文人,穷酸了半辈子,只留下两袖清风和一身傲骨.积攒下两个闲钱,拿到苏州去写房子,不够天堂里塞牙缝的.女儿女婿先后混入了经理层.女婿是个大点儿的经理,女儿是个小点儿的经理,都出息了,写房写车,给我的老脸挣足了面子.记忆中,我的一帮伙计里,子女主要凭自己的努力写车写房的,我当时是独一份.这是我值得自豪的地方.我的无为间接地造成了女儿女婿的有为.更可贵的是,通过艰苦努力个人打拼,小两口练出了经营生活驾驭岗位的能力,女儿女婿在成长!那么,以往租房子在人屋檐下看人家脸色过日子的经历,写自行车骑车子丢车子再写电动车的过程,就变成了一种回味良久的大餐,变成了一种弥足珍贵的财富,值得一辈子慢慢享用.那天中午,我在胖哥餐厅吃得特别香.吃了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记住了胖哥憨态的笑和自家的满足.这一顿和以往我在胖哥餐厅吃的那几顿饭菜有区别,以往吃出了味道,这一顿吃出了色彩.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全省铺银.正值腊月二十八,向老家进发.挺吉利的日子,正适合出行.没料想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跟老天爷斗心眼,草民还嫩了点儿.检测如腊月二十七出行,没下那场雪,回家顺畅是一说.检测如腊月二十九归家,路上积雪和冰化得差不多了,路上能走也是一说.偏偏赶上了腊月二十八,路上积雪似化未化,变成了冰溜子,汽车开上去像在滑冰场溜弯,难开极了.

上午十时,一家人乘坐本田轿车出发.先是走单行四车道,接着变成单行三车道,后来又变成单行两车道.车道的多寡与当地富裕程度和行车量有关.就是说,苏南车道宽,相对富裕,有流油的感觉.越往北去越穷,经济相对不发达,一直到苏北重镇徐州,我的家乡.这不是护短的问题,车流量在那儿摆着,谁护也没用.行走到三车道的时候,开始堵车,路面积雪未化尽,有的路面冻成了溜冰场,冰面一疙瘩一疙瘩的,汽车挺难走.堵车的时候,好车孬车区别就不大了,谁都开不快,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蹭.终于看到堵车点了,有车辆抛锚,成了路障.绕过路障,车开起来的时候,眼见得好车刷刷往前跑,一路超车.而孬车在路上直打晃,走着走着,车就横了过来,不定哪会儿,就撞上了.或者撞车,或者撞护栏,终于成为新的路障.一路上,见到抛锚车不下上百辆,这儿堵一下,那儿堵一下.女儿女婿轮流驾车,刚好倒换着歇息.栾羽开车稳,适合堵车的时候操作,反正走不快,蹭一段是一段.黄忠良开车快,一旦路上有缝隙,就往前面钻.两人正好打了个交叉.遇到好几次险情,眼看前面的车打横,差点儿撞上去,终于又躲开来.撞上就麻烦大了,车里四个大人尚且好说,那九个月大的外孙牛牛断了吃喝,在荒郊野外的高速路上领教零下十度的严寒,岂不是遭罪受.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到了睢宁,踏入家乡徐州地界.路上积雪打扫净尽,路面好极了.心里念叨一句:真给咱徐州人妆脸面.丰田轿车忽拉跑了个飞快.赶到段庄家门口时,看看表,已是夜里十二点.就是说,原本六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足足走了十四个小时.

真不容易.忽然就有了一番感慨.所谓人定胜天,检测如不是一句吹牛话,肯定就是伪科学.人偶尔胜一次天,纯属巧合.加个定字,就检测到了顶点.人如果硬要胜天的话,那么老天爷怪罪下来,它会用神的旨意惩罚你.我女儿常说:头上三尺有神灵.开始我不信,后来慢慢就接受了.人是不能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正当的理由就是慢慢走,一快就跑出自身的毛病来了.大工业时期的这一二百年,人类的发明和科技的进步速度太快,已经到了大自然容忍不了的程度.这儿点火,那儿冒烟,到处都在排碳.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地球,今天伤风,明天感冒,突然无端地生出些烦躁脾气.老天爷愤怒了.老天爷的愤怒挺严重,这儿地球升温,那儿冰山融化.突然奇冷,突然干旱,突然又猛降暴雨.台风来得凶来得猛,地震也活跃了许多.人类再不检点自身的行为,更严重的报复还在后面.所谓建设和谐社会,不光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更重要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都讲究和谐了,还非要人定胜天干什么人让一步,天高地阔;天忍一下,五谷丰登.双赢,多赢,才是建设和谐社会的基础.跟老天爷谈和谐,得有多好的涵养和耐力呀.


具体到个人,能做些什么呢比如,有钱了,别拥挤着都去写车.有汽车了,别拥挤着都往路上跑.不光为俭省,那汽车烧的是油是钞票是银子是钱是财神.把财神烧疼了烧煳了烧焦了就不怎么好玩了.那财神给老天爷打个小报告,万一老天怪罪下来,人们吃不了兜着走.说来道去,吃亏的是咱平民百姓.

这是二○一○年春节前的小插曲,一场严寒冻出了本田轿车内的温馨温暖和温情.女儿女婿长本事了!这是比钱财更贵重的物质,这是温度计指向的生命的温度.

多好哇,这生命.

多好哇,这温度.

作者档案

栾晓明:先后毕业于徐州师专中文班和西北大学作家班.国家二级作家,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徐州矿务局工会,曾任《热流》杂志副主编.已发表文学作品二百三十余万字,多次获全国和部省级文学奖,连获全国煤炭系统第一届至第六届“乌金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