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光散文两题

更新时间:2024-03-1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4654 浏览:67357

王立光,男,1952年生.东北大学研究生院毕业,哲学硕士.当过知青、教师,长期工作在县区党委、政府,现供职于营口市委宣传部.从事散文创作多年,多篇作品发表于《长江文艺》《鸭绿江》《辽宁散文》等文学期刊.并著有散文集《留白》和理论文集《流痕》.

根在民间

存在电脑里的记忆可以一键删除,而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却不会轻易删除得了,特别是那些印象深刻的人和事,比刻在石头上还经久.在我回顾自己成长轨迹的时候,我发现,青年时期留在脑海中的一些形象仍然栩栩如生,鲜活自然.在不自觉中,他们竟然至今还影响着我.

1968年9月26日,还差一个多月我将满16岁,和同学们一起下乡到盖县太阳升公社科头寨大队,迎接我们的是大队革委会主任贾连生,他是个老荣军,带着大墨镜,一脸的刚毅,短短的头发直竖竖地立着,“嘿嘿,你们是的客人,就是我们的客人,来到我们大队就是到家了.今后有什么困难就找大队,谁敢欺侮你们,就找大队.嘿嘿.”话一出口,掷地有声,亲切中充满威严,就像父亲.“我们要互相学习,嘿嘿,我们教你们种地,分清什么是谷子,什么是稗子,你们教我们文化,怎么写批判稿,嘿嘿.完了”于是,我们便被参加欢迎会的各个生产队队长分别领走,三个人一铺炕或四个人一铺炕,安置到老百姓家.

第二天,大队对下乡知青进行集中教育,由老贫农忆苦思甜.鲍大爷,干净利落的老头,放蚕的嗓子,说话也流利.

他说:“旧社会苦啊诉不尽,受压迫,没有自由,老百姓挨欺负等要说挨饿,要数低标准那年等才好了几天,别好了疮疤忘了痛等”

这时,下面有窃窃私语,“说错了,说错了!低标准是哪一年”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不要乱讲.”主持人提高了嗓门,他面向鲍大爷.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让人讲完.嘿嘿.”贾主任说.

“孩子们,我讲不好,讲不明白,你们可得听明白.完了.”

鲍大爷紧张了,匆匆走下讲台.

会后,组织讨论,有人说“讲得好,挺生动的.”有人说“净瞎讲,讲不明白还要我们听明白.”还有人说“他反动,攻击新社会,得批判他.”传到贾主任耳朵里,贾主任说“批判什么,是人家爱讲吗?还不是咱们请人家来讲,不入耳了就批判,以后还有谁敢讲真话?”

秋收后,进入冬闲,天短夜长,大队经常利用晚间开会学习.一次大队召开批判反动路线大会,青年们按要求都写了批判稿.会议刚刚开始,有些青年却把十几个“四类分子”挂着牌子押进会场,有的甚至拳打脚踢,几乎就在同时,贾主任也气喘吁吁跑进会场,一边跑,一边喊:“XXX,XXX,你他妈搞什么名堂,谁叫小青年把‘四类分子’押进会场,都他妈给我放了.”他箭步冲上台,接着说:“我早告诉过你们不打无准备之仗,准备好了的仗你们不打,偏打无准备的.你们安什么心?”他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气,“我们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写好了批判稿,是挖反动路线的老根,你们把“四类”弄进来,还能批深批透吗?这不是干扰斗争大方向吗?”他接着说:“为什么要文斗不要武斗,打天下的时候要武斗,杆子里面出政权嘛.现在咱们坐天下了,就得文斗,触及灵魂嘛,拳打脚踢能触及灵魂吗能把反动路线批倒批臭吗?”贾主任完全站在了理上,谁也不敢吭声.于是“四类分子”放了,批判会接着开,青年们一个接着一个上台念从报纸上抄下来的批判稿.

贾主任是个老英雄,三里五村有很多关于他的传奇故事,说他是年轻时参加了吕正操领导的大刀队,有武功,并且身手不凡,能背着手爬上电线杆,身上留下无数刀疤眼,就是要不了他的命.解放战争的时候当挺大的官,在一次战斗中右眼珠被流弹崩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一把将眼球拽下来撰在手心继续战斗,因此影响了治疗,成了独眼龙.国家养着他,可他闲不住,大家选他当书记,造反派想打倒他,他说:“打倒我?嘿嘿,想得美,天下是我们打下来的,交给你们?也不照照镜子.打倒我?我就不倒.”

贾主任的嗜好就是抽烟,一颗接一颗地抽,抽烟时一言不发,皱眉思索,老百姓们拥护他,不论谁安排什么事,都要顺口问一句,“老贾知道吗?”四类分子们围围他,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往他家跑,或者让老婆孩子去报信.造反派们都怕他,老贾头不让干的事,他们怎么变着法也干不成.就连公社革委会的领导见了他也低眉顺眼.有的造反派提出要脱产闹革命,贾主任说:“不要工分?行.”造反派不干,贾主任说:“谁养活你?”贾主任在大会上讲:“不干活,公粮谁来交?官猪谁来交?官菜谁来交?我们要当好革命的后勤部.这就是干革命.”

1970年春节后,我转到盖县芦屯公社官屯大队太平庄小队,第一天领着我干活的是“老劳模”,老劳模六十多岁了,足有一米八的大个子,花白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传统大勉裆棉裤,扎着裤脚,家做的圆口棉鞋,腰间系着青布腰带,腰板笔直,大嗓门,满嗓灌.青年们谁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干活,说是跟他干活累死人.

老劳模是土改时参加县里开展的劳动竞赛夺得个头名状元,成为劳动英雄,被评为劳模,为村里挣得了荣誉,全村的人从此就再也没有称呼他的名字,无论老少,无论辈分,一概称他“劳模”.后来,劳模年龄大了,在劳模前又加个老字,成为“老劳模”.

从成立生产队那天起,老劳模就是生产队长,一直到,造反派说他是检测劳模,给他罢免了,但老劳模不承认,他说,“我劳模是县里评的,当队长是大伙选的,你们几个山猫野兽说不让我干我就不干啦我就偏干给你看.”所以,老劳模一直在管事,一天也没耽误.社员们也照常听他的.


第一天干活是席地瓜,在队部窗前,用土坯砌成半尺高的池子,填上沙子,把选好的地瓜种摆进去,再盖一层沙子,罩上塑料布提温催芽.社员们说,“这是好活,有地瓜吃了.”按老劳模的吩咐,我搬坯,挑沙子,累得够呛.在摆地瓜时,趁老劳模不注意,我拿了一个小地瓜就想往嘴里填,“放下.”老劳模大吼一声,“这是队里的地瓜种.”我连吓带羞,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下午接着干,我仍然打不开精神,只见老劳模从怀里掏出两个地瓜递给我,说:“吃吧,烤的,是城里孩子的稀罕物,趁热吃.”我接过带着老劳模体温的烤地瓜,一声不吭,也不动.老劳模象隔着山沟喊话一样,说:“愣什么?还生气哪?大荒身子干农活吃不消,进屋歇歇.”说着就把我推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