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散文二题

更新时间:2024-03-2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690 浏览:13966

远去的花子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了.

妈回老家住了几天,带回大包小包的野菜.妈边择着这些真正的绿色食品,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了村里的事情:什么秀娟大妈家的进财离婚了,什么阿起奶奶去世了.这些都是些在我看来必然的事情,妈却唠叨得很来劲.没办法,人老了,或许都是如此地喜欢唠叨吧?

“彪花子也死了!”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花子死了?”我又问了一遍.“嗯,死了.唉,死了也好.”妈说.或许,于花子而言,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其实,花子不是要饭的叫花子,她是一个年龄比我大一岁的也算儿时的伙伴吧.“彪花子”是我们村里的老老少少对她的通称.花子的爸爸不但是家中的独子,而且是个“半语子”,也就是那种发音不清、说话不囫囵的人,所以三十多岁之后才娶了花子的妈妈――一个长相漂亮,但智力水平却相当于五六岁孩童的女人.花子的爷爷奶奶都是那种很精明的人,却不想到了花子父亲这辈沦落到娶了个彪媳妇的地步.一年后,花子的傻妈妈生下了花子――一个同样模样周正却弱智的女孩子.花子三岁的时候,精明的爷爷得病去世了.在我刚懂事的时候,就听大人们常议论花子爷爷的死因:窝囊死了.是啊,一个精明一世的老人,整天守着这一家子如此模样的人,能不抑郁成疾吗?花子的父亲不仅言语不清、老实木讷,而且胆小懦弱,无奈之下,花子的奶奶便撑起了那个家.所以小的时候,我便经常见到花子的奶奶颠着小脚,追赶着街上欺负了花子的淘气小子,边追边恶狠狠地骂着,似乎是在发泄着内心的无奈与酸楚.

我对花子,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讨厌的,因为我不会和她一起玩耍,只是她有时候会傻乎乎地跟在我的身后,边擦着流到嘴角的鼻涕,边兴奋地跑来跑去.那时的我,在村里的孩子中也算个小小的“领袖”罢,连那些花子奶奶追来撵去的淘气小子也都听我指挥呢.对花子,我只是感到她很可怜:我家里有粑粑饼子、黑面馒头吃,花子却只能整天拿个地瓜啃得香香的;我的爸爸妈妈在村里,别人看了都是笑眯眯地点头打招呼;花子那穿着破破烂烂的爸爸妈妈别人见了都是爱理不理的一脸的不屑.花子喜欢追随在我的身后,想必是跟我时不时地给她块饼子、馒头有很大的关系了.她看我时,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讨好与崇拜――那个时候,在那样闭塞的小山村里,能够用饼子和馒头填饱肚子的,毕竟为数不多呢,何况花子那个破破烂烂的家.

花子很傻,可她也会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赖.看到那些皮小子她就跑得远远的,看到我就会笑嘻嘻地迎过来,不管我是否高兴见到她.花子对吃,有着特殊的感情,许是因为吃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吧;再者,花子在那个时候想必也是极饿的.花子的贪吃,抑或叫做“馋”,在那时的村里是出了名的,只要谁手里有好吃的,她就会紧紧地跟着,也不管人家是如何地厌恶她,大声地呵斥她.正是因为花子的“馋”,让这个傻女子又遭遇了另一劫:村里一个得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子”(手残疾),在花子14岁的时候了她,就用一块花子不曾多见的桃酥.是花子裤子上的血迹被她的奶奶看到了,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子”给了花子一块桃酥,花子是吃着桃酥被“子”给奸污了.

花子的奶奶从此一病不起,但病中的花子奶奶硬是让半语子儿子和傻儿媳用小推车推着自己去当时的公社告状,硬是把那个“子”送进了监狱.据说,那个“子”最后是病死在狱中,这也是他欺负傻女子天理不容的报应吧.

花子的奶奶,那个要强了一辈子却始终没有把强要出去的老人,在那个“子”畜生被抓的第二天便撇下了花子一家走了,她是生生地抓着花子父亲和花子的手,瞪着一双永远闭不上的眼睛去世的.

从此以后的花子,虽然年龄在一年年增长,做事却是比以前更傻了.在她18岁那年,嫁给了邻村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光棍.再后来,老光棍死了,家里的人又把她给卖到了临沂一个更穷的山沟里.

六年前的冬天,村里有人到临沂去做生意,在那里见到了已经不成人形的花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地抖着.村里人不忍心花子就这样被冻死在异域他乡,就把花子给带回来了.据说,写花子的那户人家把花子写回去,发现花子已经傻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看到了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会傻笑着去扯人家的手,摸人家的头发,把那些老人都给吓坏了,那户人家就把花子锁在一间小屋里,想起来就给口吃的,想不起来就那样饿着(其实,我想花子想必是看到那些白发老人就想到了自己的奶奶,才会有那种举动吧).几年之后,那户人家对锁住花子也失去了耐心,便把花子放了出来,随她自生自灭了,花子便在那里流浪着.当然,花子是饿不死的,她从小练就的什么都吃得下、吃什么都不生病的本事让她顽强地生存着.

花子回到村里的时候,她的半语子父亲已经去世了,傻妈妈就和花子相依为命,一对傻母女就在村里好心人的照顾下生活着.去年年底,花子的妈妈也得病去世了,据说是死于家族遗传病.花子没有哭,只是看着逝去的傻妈妈什么表情也没有.或许,花子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吧?那时候村里人说花子也得了家族遗传病,恐怕在世的时间也不多了等

妈还在说着花子的死,感叹着这一家人的命运.

感叹,或许是我们这些看起来思维正常的人才有的吧?花子有吗?我从没有问过花子,我知道,即使问了花子,花子也只会嘿嘿地傻笑.但是,花子有没有感到幸福抑或痛苦呢?或许,在花子饥饿的时候,能够吃到别人给她的一块馒头的时候,于她,就是一种幸福;抑或,在花子奶奶为花子颠着小脚追骂着那些皮小子的时候,于她,也是一种幸福等我不知道花子对幸福是如何地理解,但我知道,花子肯定是忍受过痛苦:在奶奶去世无人庇护她的时候,在她流落异乡忍饥挨饿的时候等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花子死了,而依旧沉浮于名利苦海与红尘梦中的我认为,这,也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记得曾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幸福像花儿一样》,或许,花子的奶奶给她取名时也是希望她的人生如花般灿烂,有着花样的幸福年华吧.可是我的童年伙伴花子何曾有过幸福?我不知道,花子在离去之前,对这个在他人看来,于她,毫无幸福可言的世界有没有过曾经的留恋? 小婶的爱情

在这样一个暖阳高照的冬日,我竟见到了二十多年未见的小婶.

说是小婶,其实是曾经的堂婶.二十多年前,小婶跟小叔离了婚,乡里人都传说着小婶“跑了”,据说是为了一个游街串巷做木工的小木匠(比小婶小几岁)而离开了有正式工作的小叔.

记忆中的小婶,个头不高,但是穿着很洋气,人也很漂亮,像极了歌唱演员朱明瑛的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那时的我,总是以仰慕的目光来看小婶,因为小婶是烟台市里的女子,工作极好,家庭条件优越,而小叔,除了在市里工作、长得有点儿帅之外,再就一无所有了.因为小叔家在农村,弟兄姊妹极多,二爷爷又去世早,二奶奶能把孩子拉扯大已是不易,至于结婚,就谈不上资助什么了.小婶能嫁与小叔,在那时也算是下嫁了.刚结婚时的小叔,回老家时显得更加的帅气,小婶的笑也总是甜蜜蜜的.小婶虽是市里的女子,但是却很随和,又很喜欢孩子,每次见了我总是会拉着我的手帮我擦擦脸上由于淘气而来的汗水.所以,每次小婶回到老家,我也总是极喜欢缠着小婶,成了小婶的跟屁虫.

也许是生活中的幸福来得太快,来得太快的幸福往往不被人珍惜.由于小婶的贤惠,帅气的小叔婚后什么都不用做,却总是喜欢喝酒.喝了酒的小叔还总是醉醺醺地骂爹骂娘.等我再看到结婚几年后回老家的小婶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有些牵强,眼神中就有了更多的无奈和酸楚.再之后,便传来小婶跟着小木匠“跑了”,小叔离婚了的消息等

望着小婶,曾经那么爱漂亮的她,现如今的衣衫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一双粗糙的手,已然显现出她终日的辛勤劳作.岁月在小婶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曾经的美丽已经蜕变成近于老年的成熟,但却不曾见沧桑.她身边曾经的小木匠,现在的白发老男人,身板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笔直,佝偻着腰身,只是还依然会用充满关爱的眼神时不时地看着与我说话的小婶,那手,始终是牵着小婶的.

当时已近中午,我便邀小婶与小木匠一同吃饭.小婶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拒绝我的诚邀.进了饭店,拿过菜单让小婶点菜.小婶拿了菜单,翻了一遍又再翻一遍,只点了两个小凉菜.这两个小菜三个人怎么够吃?于是我又加了两个热菜.小婶一个劲儿地说太浪费了,过日子不能太大手大脚的.我心里一酸,看来“跑了”的小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太宽裕.

吃饭的时候,小婶终于跟我谈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原来,由于小叔的酗酒以及酗酒后的种种劣迹,小婶与小叔的关系日益恶化.恰在此时,小婶与小木匠相遇,小木匠的细心与体贴温暖了小婶那日渐冰冷的心.于是,小婶放弃了工作与婚姻,在二奶奶恨恨的咒骂声中,在亲戚朋友、乡亲们的规劝、嘲笑与压力中,小婶与小木匠“跑了”.逃离了原来的环境,逃离了二奶奶与小叔的诅咒,小婶与小木匠到了乡下,过起了夫唱妇随的生活,那久违的甜蜜蜜的笑,伴随着逃离,又重新回到了小婶的脸上.


第二年,小婶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很争气,现在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只是,生活中总会有很多的不测.三年前,感到身体不适而日渐消瘦的小木匠查出得了不治之症.小婶倾其所有,带着小木匠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病.病中的小木匠曾劝小婶放弃治疗,怕由于自己的病让小婶最终落个人财两空,更怕自己去了之后小婶会负债度日.但是小婶从没有放弃过,好在现在病情已经稳定.

小婶好似很满足地说:“这些年,我跟你叔(小木匠)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是我很满足,从你小叔那里没有得到的,在你叔这里我都得到了.我从没想过什么大富大贵,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注意到,小婶在说这话的时候,小木匠充满了温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小婶.

我可怜过离婚后酗酒更加严重的小叔,也曾附和过二奶奶对小婶恨恨的咒骂.可是看着现如今虽苦犹甜的小婶和小木匠,我茫然了:对于小婶那曾经被人耻笑过的离经叛道的爱情,到底是谁错了?

吕芳,女,1970年出生,牟平区作家协会会员.现为牟平区文化中心小学一级教师.